第10章 第十章

正午时分,恰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殿外蝉鸣不断,纵使殿内四周角落都堆满了装着碎冰的冰鉴,却也阻挡不住炎炎暑气入侵。

只见女帝身着鹅黄色抹胸,外罩一件薄的几乎透明的薄纱外衣,正靠在榻上假寐,忽而长睫微微一动,便睁开了双眼,原本剔透的瞳仁闪过一丝银光。

这位梁国的新国主向来怕热的紧,殿内便撤了绒毯,只余下沁凉的靛石板。

苏萤尚在适应新身体,还未完全醒神,眼前突然一花,她抬眼一望,便见一侍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跟前,正躬身行礼:“陛下,礼部侍郎求见。”

苏萤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半撑起身子,看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百年前她就是附身在梁朝女帝身上,想要助那仙友渡劫成功。

雷泽山上一日,此间便是十年。

可她在此呆了整整十年,不仅未能成功助那位仙友渡劫,还在自己手上留下了那块伤痕。

梁国前国主乃一代英豪,士族出身,却英勇无畏,擅骑射兵法。时值蛮族肆虐,前国主不满朝廷畏缩不前,便举兵起事,不仅一举推翻了旧朝,更是将蛮族逼退至回连山以北。

只可惜……

一代霸主英年早逝,年仅四十岁便撒手人寰,除开一名女儿外,再无血脉。

现如今的女帝,区区十八岁的年纪,已是一朝之主,手握天下至尊权柄。

宛如一只连利齿都未长出的幼虎,坐拥数不尽的宝藏,叫人眼馋心热。

苏萤抬手揉了揉额角,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很多事她都需要再仔细回忆一遍才行,她一面飞速的在心头整理着各类冗杂的信息,一面趿上软底绣鞋下榻来。

三名侍女立刻围了上来,服侍苏萤换衣梳头,另有一名侍女缓步而出,去殿外传话去了。

可就在换衣的间隙,苏萤无意低头一瞧,去发现自己虎口处竟然光洁无瑕,丝毫痕迹也无!

她眨了眨眼,抬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少女肌理白皙无暇,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的一双杏眼,微微一笑,便可见姝色无双。可鼻梁挺直,却添三分英气,肃容时贵不可言。

这幻境倒是一入既往的爱省事,连费力幻化出一个新模样来都嫌费力,竟就用苏萤原本的面貌拿来充数!

礼部侍郎年愉四十,留着一把半寸长的美须,正垂首等在议事殿内,忽然间眼角瞄到一袭绣金线的绛红色衮衣自右侧滑过,连忙屏息行礼。

“臣张越之,叩问陛下圣安。”

苏萤落座,单手撑住下颌,随意摆了摆手,心道那仙君不知有何心魔,竟在凡间历劫百年,竟然都未曾堪破,他到底是在执着于何事。

粉白柔嫩的指尖轻轻敲在额角,苏萤努力的回忆,现如今……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她虎口的伤痕消失了,那也就是说应当在那事发生之前?

张越之直起上身,却依旧不敢直视圣颜,视线只落在自己身前一臂远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

这人年纪大了,一肚子的心思不愿直说,只打着弯儿的绕来绕去,废话一箩筐,就是不肯说正事,听得苏萤头大不已,就在张越之还要继续滔滔不绝之时,苏萤终于不耐烦了,打断道:“爱卿有事直说便是,你我君臣之间,何须见外。”

听闻此话,只见张越之堂堂一位中年男子,眼中竟然略略湿润了。

苏萤:……?

张越之抬袖拭了拭眼角,愈发的声情并茂,就连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一时间唾沫横飞:“臣蒙陛下如此厚爱,愿万死以报陛下圣恩!世有天地,又分阴阳,自古以来……”

苏萤:……

侍女伶俐,见状就知这事一时半会完不了,机灵的捧了两盏茶来,一杯给女帝,一杯给张大人。

苏萤接过,本想解解渴顺顺气,低头一瞧却见热气滚滚——仲夏时节,竟然还给她端了一盏滚烫的热茶!

她心头一哽,正要开口让侍女换一杯凉的来,就见那侍女弯着腰凑近她耳边,还用一只手小心笼在苏萤耳边,道:“大人说了,陛下不可贪凉。”

苏萤气的想摔杯子:……哪个大人,手都伸进宫里来了?!

张越之还在继续:“……陛下正当盛年,却后位空虚,长此以往,朝纲不稳。臣斗胆恳请陛下,早日大婚,以稳江山社稷,以安民心。”

——这又是什么意思,让她选秀?!

苏萤扫了那侍女一眼,随手便将那热茶搁了回去,也不说话。

另一位站的靠后些的侍女不知何时上前来,恭敬道,“御膳房的冰酪时常备着呢,奴婢去为陛下取一碗来。”

从苏萤的角度,只能看见侍女鼻梁上一颗黑色小痣,她正打算开口,就见小侍女忽然间偷偷抬起了头,朝自己的方向看来,又立刻飞快的深深弯下腰。

“去取来”,她扫一眼张越之,“为张大人也取一碗。”

如溪流冰泉一般的声音冷不丁的在殿中响起,好比那断水的刀、泼进水的滚油,这一下子,不仅是那名侍女,便是张越之也是一哽,话竟接不下去。

殿中一时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碗冒着寒气的冰酪便送至了苏萤的手上,她惬意的饮下一口,这才对张越之道:“张大人既然这般说了,想必心中定然有了合适的人选吧?”

张越之双手捧着冰酪,头垂的更低,声音诚恳无比:“臣不敢,臣万事只为陛下计……只是臣心中确有一合适人选,祁嘉祁大人龙章凤仪、俊秀无双,又辅佐先帝多年,忠心耿耿,实乃不二之选。”

祁嘉,便是那位仙君在妙高幻境中的名字。

她那兄长话倒是说的轻松——助仙君成功历劫便可,可若要成功历劫,便需得解开心中最放不下的结。可仙君们的因果事关自身心魔、攸关性命,又怎会轻易让外人猜到半分?绝要苏萤助他解开心结,那恰如大海捞针一般。

“张大人为国操劳,此事我会仔细思量的”,苏萤咽下一口冰酪,头也不抬。

这冰酪着实美味,回头去找厨子拿了方子带回雷泽山,只是不知这幻境中的方子能不能行得通。

她又含了一口,却忽觉哪里不对——殿中好半晌无人说话。

苏萤朝张越之投去一眼,眼神中的意思明晃晃的:你怎么不说了?

“呃……哦,谢陛下”,却不知苏萤这话仿佛哪里不对,竟让张越之出了一会神,现在被苏萤望着方如梦初醒:“祁大人不仅出身世家大族,当年西北一役后,更是让全军上下心悦诚服,民间更是有祁家军之称……”

大夏天吃一口冰,简直美到家,苏萤只觉浑身都舒坦了,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张越之顿了顿,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话语又拐了个弯,“臣的意思,此等文武双全之人,堪配陛下。”

苏萤没说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只是盯着张越之:这老狐狸……

她抬起头来,正准备开口,却听的殿门处传来脚步声,乌色重靴踩在靛青石地板上,不急不缓,可光是这脚步声,竟就叫殿内众侍从们全部敛衣躬身,竟又恭谨了三分。

来人身量颇高,头戴玉冠,宽肩窄腰,鸦青色素面织锦长袍衬得他愈发的高,一半掌宽的玉带勒出劲瘦的腰肢,举手投足均是从容不迫。

——正是苏萤与张越之交谈中提及的那位。

一眼落在苏萤手中捧着的冰酪上,祁嘉漆黑的瞳仁闪了闪,步下不停,竟直接行至龙椅旁边,眼中笑意点点:“冰酪乃是御膳房最拿手的解暑圣品,不知臣今日有没有这口福,能得陛下一份赏赐?”

苏萤偏过头去,愣愣的看着祁嘉这模样……

直至听了这话才反应了过来,开口吩咐:“去为祁大人取一碗来。”

“谢陛下”,说完这话,祁嘉便回身自找了位置坐下,熟稔的如同在自己家中。

苏萤倒还是兀自打量齐嘉,这仙君这一世的模样倒和百年之前相差无几,只不过……听她哥哥的意思,仙君应当是在这一世无限轮回,怎的……

她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祁嘉好几眼,眼神怪异。

祁嘉轻轻扬眉:“陛下与张大人在说什么趣事,也让臣听听可好?”

张越之:……

苏萤:……

作者有话要说:在说怎么让你入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