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话,对一个成年人都是残忍的,遑论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温言心里悸动,下意识吞了一个汤圆。前世里,裴司孤单一人,无论过什么节日,都不见裴氏一族的人。
她以为是他残暴,裴氏一族不敢登门。
婢女出去传话了,屋内一片寂静。
闻言抬头看向屋内的人,众人脸色如旧,二夫人依旧在笑,就连一桌的兄弟姐妹们都没有觉得意外。
裴司从小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温言嚼着汤圆,裴九娘大口大口吃着肉馅,她觉得害怕。裴司的冷漠无情,源自这个家。
九娘一连吃了两碗馄饨,裴四娘笑话她,“九妹妹,你再吃,就成猪了。”
九娘忽而顿住了,四夫人转首看过来,皱眉说道:“九娘,同你四姐姐学一学,瞧瞧你四姐姐,再瞧瞧你,就知道吃。”
四娘露出笑容,下颚微扬,露出几分高傲的姿态。
九娘登时就不吃了,脸色落寞。
四房只有九娘一个女孩,上面还有一个八郎。和五房不一样,五爷夫妻对温言就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尤其是五爷裴知谦,城里有什么新出的点心,他都会第一时间让人去买给回来。
温言陡然觉得幸福多了。
她悄悄扯了扯九娘的袖口,“九姐姐,我那里有很多小点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小孩子无非喜欢吃的玩儿的,十一娘骨子里是成人,九娘却是实打实的孩子。
九娘当即就笑了,小小的酒窝,眼睛都亮了不少,“好,我们待会一起走。”
哄好了九娘,温言依旧看向屋里的人。在以前的温家,她看惯了脸色,察言观色很重要。
裴家的人,都不去提裴司。
但裴司是嫡长,二房的孩子怎么都越不过去,更何况他还有个举人父亲。
很快,老夫人就让散了,九娘拉着十一娘就要走,七郎突然拦住温言。
“你今天早上去找大哥哥玩儿了?”七郎趾高气扬的望着小土豆。
温言不想和他一般见识,装作没听见,绕过他,直接就走。
“十一娘,他有病,还会克你。你知道你为何在外面住了两年才回来吗?就是他克死了十郎后,五叔才给你送出去的。”七郎的嗓门很大,喊得人耳朵疼。
裴十一娘今年三岁了,母亲带着在娘家住了两年,刚回来不久。
温言没什么印象,她醒来的时候,周氏带着她在回来的路上了。
七郎靠近小土豆,露出狠狠的脸色:“你再去看他,他就会克死你。”
温言淡淡的扫他一眼,转身跑了。
小短腿跑得很快,婢女们追都追不上,周氏晚出来两步,打眼一眼,人都跑不见。
周氏纳闷,九娘喊道:“五婶婶,七哥哥欺负十一娘,他吓唬十一娘。”
周氏皱眉,二夫人闻言,也是不高兴,与四夫人说道:“兄弟姐妹间该是一团和气,动不动就告状,这可不好。”
四夫人闻言,脸色都红了,上前拉着九娘就要走,“那么多人看着,又不是瞎子,要你告什么状,你七哥哥同十一娘闹着玩儿呢。”
周氏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苛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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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大好,九娘来找十一娘。
十一娘将点心拿出来,就坐在门口吃,周氏在屋里做针线,让人盯着,别打架就好。
九娘告诉十一娘:“大伯大伯母又吵架了。”
裴司的父母?温言悄悄凑了过去,“吵什么?”
“自然是为大哥哥。十郎死了以后,他们天天吵。”九娘一面说,一面将手伸进盘子里抓点心。点心真好吃,比府里的好吃多了。
温言纳闷,“十郎怎么死的?”
九娘悄悄开口:“我和你说,他们说是病死的,他生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青的。嘘,你别乱说哦。”
温言骤然明白,十郎身子本来就不好,恰好裴司回来,成了克弟弟的‘凶手’。
两个小姐妹说说笑笑,歪靠在一起玩儿。
九娘还说:“大伯父想纳妾,大伯母说她们家男人四十无后才纳妾,大伯伯不到四十,不可以纳妾。”
谁不想要正常的孩子。大夫人生不出来,就纳妾。
温言知晓,这件事必然又怪罪裴司。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活着就会承担很多罪名。
他错了吗?
大概活着,就是错。
想到这里,温言遍体生寒,怎么会这样呢。
前世的裴司六亲不认,她以为是他残忍,没成想,他是被所有人抛弃,厌恶的。
温言捏起小拳头,裴司和她一样,都是被家人抛弃的。
九娘吃完了一盘子点心,高高兴兴地走了。温言一人坐到黄昏,眼见着裴知谦提着点心回来,她喜滋滋地跑过去,“阿爹抱、阿爹抱。”
裴知谦抱起自己的女儿,笑容满面,陡然觉得也不累了。
“十一在做什么?”
“和九姐姐玩,她刚走。”温言指着门口,歪着脑袋想了想,“阿爹,大哥哥的病治不好了吗?”
裴知谦脸上没有喜色了,悠悠叹了口气,“你大伯父想要将他送回寺庙呢。”
温言呆了呆,“他才回来呀,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呀……”裴知谦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女儿,无言以对,“他病了,是送去养病,不是犯错。”
温言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信他的话。
不是养病,就是嫌弃才送走。
“阿爹,他没有错!”温言极力辩解。
后世的裴司大错特错,但是,现在的裴司只是一个生病的孩子,有什么错呢。
裴知谦将点心递给女儿,摸摸她的脑袋:“拿去吃。”
温言抱着点心,又坐回门口的台阶上。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可裴司呢,他又要被送走了。
温言想,这样下去,长大的裴司又会发病发疯,不知会杀多少人。
一墙之隔的周氏正在给丈夫褪下衣裳,说道:“七郎说今晨十一去找大郎了,我害怕,五爷,你说,万一……”
回来的时候,她说了女儿一顿,可女儿睁大眼睛看着她,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她愁死了,万一大郎将女儿克死了,该如何是好。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傍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