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寻走到案桌前,翻出一叠纸递给秦子晨,淡淡说道:“连续多日的粮价报告我都看了。
最近两日粮价一日三涨。
我发布了公告,提醒他们新粮十五日后会到,实际上新麦明后日便可收割,而新米十五日可运到。
我今日将令军队开拔出城,城内谁要作乱就让他们乱起来!等乱起来,暴露出来才好收拾!”
秦子敖只瞟了一眼,便看清这些都是靖安司采集来的粮价,知道四太子心系粮价,又听他说要让贼人暴露。
心头一凛,脱口而出说道:“四太子好手笔!此后京城粮商怕不是都要听令行事?”
不曾料到秦寻摇头说道:“若今后全城粮商只听我一人,我要是错了,全城岂不是跟着挨饿?我心忧的京城各行各业商家都有背后权贵插手,不让外来商家竞争。
我要的是打破京城商业霸盘!要各地商家都能在京城做生意,禁止霸盘。
无论是商家还是官府,哪边过分霸道都于国于民有害!”
秦寻突然很认真地直视秦子敖,目光炯炯反问道:“自古以来,官府祸害大还是商家祸害大?”
秦子敖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直击心底,张口结舌,良久才吞吞吐吐回答道:“千古以来皆是官府危害更甚王荆公变法自称为民所设,然青苗法、免役法等无不酷毒盘剥民众。
旧党上台又将王荆公变法中可取之处全然掀翻。大党争为害之烈,怕不下唐末牛李党争”
秦子敖这么一说,秦寻心中便释然:这秦子敖还不是权力欲望过大什么事都要管的旧官僚。
秦寻怕贪官,也怕那种不贪但喜欢滥权恣意行事的清官。
历史上多少文官自诩方正清廉可最能坏事!
秦寻给秦子敖续了一杯茶,诚挚说道:“古来名臣救荒多看起来头头是道,其实重表轻里。子俑兄试想:临安粮荒,我抑制粮价,那商家来一斤米亏一斤,来几十船便能破产。
这哪里是救荒?分明是告诫粮商千万别来!”
大宋商业发达,秦子敖系秀州县丞出身,耳濡目染学习了秦寻在江浙促进农工商的做法,对此番解释也表示赞同,拍掌说道:“然也!”
秦寻说道:“古来凡行善事几乎都要自己出力出钱,顶多博一个好名声。
若是粮商家有余财也便罢了,那些手底下的苦力们谁不指望一日百文来糊口?官府要粮商破产来救灾,便是慷人之慨。”
秦子敖拱手正色说道:“古来惯例如此,俗人以为如此。”这便是秦子敖婉转规劝秦寻服从世俗思维了。
秦寻客气又坚定回答道:“自古以来的成例便是视商人如同猪羊,平日蓄养之,用时灭杀之。
贫民或觉得一时解气,其实官府视他们更如同草芥!官家自称代天牧民,何曾将平民当做平等的人看待?”
秦子敖疑惑地反问道:“平等的人?自古以来君君臣臣,各有道守四太子莫非要重建君臣道守?”
秦寻很坚定地说道:“我要让大宋富强,每个国民得到尊重,哪怕是官府也没有压榨国民的权力!
只有限制官府的权力,以后才不至于再出一个荒唐的圣人!或者说即便出一个荒唐的圣人,也无权括田、征花石、兴修艮岳,民众家财无忧,性命无忧,得到尊重!”
秦子敖听得心里面暖洋洋的。
他虽然是皇族出身,可一贯怜悯民生疾苦,对当今官家秦吉横征暴敛恣意掠夺民财也极度痛恨,可又有什么办法来制衡君王?
秦吉是有宋以来权限最大的官家,士大夫们只会讨好他,谏官非但不敢进谏还媚上求晋升。
秦子敖疑惑问道:“四太子宏图伟业如何得以实现?谏台废弛已久!再说谏台自古难于制衡君王?”
秦寻手指在头顶比划一个圈,说道:“我在大宋读史,学到海外有一个叫做英国的,工业革命后各行各业兴旺起来,新兴权贵有钱之后组建‘议会’来制衡君王。
君王无议会批准不得征税敛财,之后兴旺了三百年。
如今我不压榨商人,凡大事与商人共商,便是走向君主议会制。”
秦子敖嘴里慢慢咀嚼“议会”“君主议会制”,心中感叹:自从得以结识四太子以后,看他一步一步,每着旗必胜,难道他以后还能将大宋改天换地?
秦子敖突然发问:“此为后事,当今粮荒可有应急之策?”
秦寻微笑比了一个v字,调皮说道:“有!粮船已在路上!”
中晚唐,长安城屡经战火,加上地下水严重污染而荒废。
洛阳早就不复往日繁华,又处于大运河末端,运输艰难,粮食补给难度太大。
大宋选择定都临安,也是有利于粮食补给的合理性考虑。
毕竟临安比洛阳更方便大运河输送来米粮补给。
高峰期,一年通过运河输送入临安的米粮超过六百万石!正因为补给方便才支撑起来临安人口繁衍到上百万。
不过人一多,问题就扩大化了,一旦运河中断米粮供应不上,临安城不战自乱!
前几年因为花石纲占用了货船与民夫,妨碍了临安府的米粮运输,秦吉等人虽然知觉有隐患,但是想着大宋家大业大,临安储粮丰厚也不不愿意多想。
到了花石纲逼反了方腊之后,江南运河断绝,江南粮米无法上供临安之后朝廷才怕了起来,赶紧派军平乱。
结果江南让横空出世的秦寻快速平定,西军困在泗州左近自己溃散。
朝廷更抚江南三年,这江南米粮就指望不上了。
不过朝廷想着没有江南也有江北,淮河一代也是产粮区。
谁料到白莲教在江北作乱,淮南东路数十个州县陷于战乱之中,徒耗米粮不算,还妨碍了耕作。
大乱之后,朝廷自然也对江北淮河流域的米粮供给绝望了。
偏偏朝廷又在此时北伐,十五万大军徒耗米粮,还被辽国残军打得大败亏输。
若不是秦寻跨海登陆扭转战局,朝廷就会如原本历史上一样舔着脸依靠金帛财货才能从金国手中赎回燕京来粉饰盛世。
如历史上一样,北伐大军的军资与粮秣都丢了个干净。
北伐花了六千四百万贯钱文与无数米粮草料之后,朝廷临安储备更加窘迫。
越是窘迫,临安城内的权贵越要囤粮,哪怕是寻常人家也会加入囤粮大军,粮价飞涨不说,还粒米难求!
秦寻知道最根本的解决办法就是来粮,将粮食运进来。
只要粮食一来,囤粮行为自动瓦解,太子的威信也树立起来了,可粮食要从哪里来?
秦寻治下的两浙路去年恢复生产,江南稻米往年产量本来就高,又得官府大力扶持,很快还能输出支援大宋之地。
海上采购的占城等海外番国米粮也源源不断北上,支撑了大宋工业化的口粮、军粮、种粮,可临安府要粮,就力有不逮。
毕竟占城等海外番国产量也无法骤然增长,大量出口粮食之后当地农民就要“瓜菜代餐”,总不能将他们最低限度的种粮都买来,那么当地人明年还怎么扩种?
放眼全球,哪里有粮?有,灯下黑。秦寻手头上早就粮!
大宋在真州(后世仪征)、扬州、楚州(后世淮安)、泗州(后世盱眙)设沿河转搬仓。
丰年备米,灾年赈济,输往东京临安府的米粮也在此中途上岸,或者转运,或者就地卖出换成更加轻便的钱文进城。
这四大转般仓粮食积储丰厚,在白莲教乱中虽然遭到教匪纵火,但之江英勇果敢抢下粮仓,保全了几乎所有的粮秣等重要物资。
之江向朝廷上报说四大转搬仓皆为教匪所焚毁,实际上这些粮秣等物资不过是被秦寻派军队占领。
平乱之后当地官府衙门又被秦寻塞进去满满当当的两浙路管事充当官吏,也没有人能向朝廷揭发秦寻贪墨下四座转搬大仓!
秦寻在后世是一介平民,骤然得到这么大笔财富自然心心念念不曾忘记。
当临安府中因为乏粮人心浮动时,秦寻令小鱼儿召集他旗下的货船准备运粮,至于粮食什么时候,就要等这边临安城中各路人马何时跳入圈套中!
临安城中,因为乏粮,因为裁汰禁军,因为原来的旧官僚被夺权,军将煽动军汉闹事,流氓闲汉混杂其间搅和,文人士大夫辈或发行报纸鼓动。
或积极串联走动,更有大皇子党、三皇子党、皇子党积极奔走,各路屑小如鬼魅魍魉一般纷纷冒出来。
白莲教教主慈溪法师终于等到了这一次“天下大乱”的好时机,现身开坛说法,鼓动教徒:“白莲花开,普度群生。
弥勒下生,明王出世。”靖安司苦苦追踪的目标现形!
在原来皇城司衙门里,吕将接到周虎儿奏报,满脸掩饰不住喜色,拍案说道:“某等得好苦!”
周虎儿假装恭谨地叉手行礼问道:“敢问上官,何时收网捕人?”
吕将脸上喜色倏地一收,泛起一层青气,冷静摆摆手说道:“不急,须得侦知慈溪秃驴此番目的,此次务必一网打尽,绝不能再让慈溪秃驴逃了!”
想到慈溪法师屡屡逃走,吕将便是恨得牙根儿发痒,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周虎儿还是那副恭谨模样,叉手应答道:“属下遵命行事!”周虎儿是有经验的衙役,不会莽撞行事过早收网,只不过在吕将这种好强的上司面前,怎么能显得自己比上司机敏周全?
秦寻视察靖安司,提振了士气,带来丰厚的犒赏,而主管靖安司的唐炜只管大事,日常侦缉等事务完全放任吕将肆意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