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清晨,三月已过,天气渐暖,魏侯府只有庭院中的一棵老独槐树冒出新芽,告知这座庭院的主人春天到了。

但主人并无时间欣赏老槐树的春光,他在书房点了一夜的灯,辰时才终于放下笔墨,舒展腰身。

百末推开书房门,见主子还在,提醒说,“歇一会吧。”

魏景没有理会,问道,“长公主府那边可有动静?”

长公主府即将办春日宴,已经陆续邀请各个世家子弟与女娘,但她此次邀请的人员范围极大,除了官家子弟,还包括了京都商会成员的子女,就连不在京都生活且已年到古稀的富商钱有为也被邀请在内。

魏景又查看了往年的春日宴名册,凡京都的世家大族,均被邀请,一个不落,但是也没像今年将范围扩大到了都城外。

魏景本人自然也收到请帖,但他总觉得哪里怪异。

本朝的春日宴本是一场春日纪念宴会,后发展成少男少女结伴出游的踏春宴,宴后,总会有一两家子弟找到意中人,交换亲贴,做成好事。

因而,民间多传,这长公主的春日宴有姻缘神提点。

魏景前几日又收到来报,长公主府陆陆续续请了几家画师。

柳叶还在魏景手上,但长公主府没有去寻此人,好像是忘了他一般。

但是魏景知道,这个柳叶也擅长作画。

“公主府还和往常一样。”百末应道。

“他们可有去寻柳叶?”魏景接着问。

百末答道,“并未,听闻那些画师是来给公主作画,长公主府上的人好像不太在意柳叶失踪一事。”

若不在意,那赏春宴那日便只是说说?

魏景思索着,转眼看向百末,却见他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魏景看他一眼,随后随意地再次拿起笔,想写下近日思考。

一旁百末瞧自家主子这般温润尔雅的模样,话有些难说出口,“主子……那乞丐又来了,说再卖您一个条消息。”

魏景手顿住,毛笔停在空中,一滴墨落在纸上,瞬间渲染成黑。

“什么消息?”他问道,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百末一五一十地道,“那乞丐说一大早见玉侯爷,从后门用纸布盖着大几箱子出了府,往东边走了。”

“东边?可知是何箱子?”

京都最东边,只有沐郡王府一家。

想起那乞丐说的,百末抬眼去看魏景,有些不解地道,“那乞丐说纸布下面,他看见了红喜木箱盒。”

聘礼的箱盒才会用上红喜木。

可玉府如今也只有沐郡王府送来过聘礼。

想起那日女子在他面前怒目反驳。

“我何时将要出嫁?魏侯爷从哪听说的,我这个当事人怎么都不知道!”

思及此,魏景终于再次提笔,说道,“给十两银子那人。”

“十两?”百末讶异道。

这条消息值得十两么?他也未听说主子派人盯着玉府,莫不是玉府也有嫌疑?

但十两买这样无头无脑的消息,比给府上专门盯梢的线人多了不知几倍。

百末正想着,却不敢多问。

但书桌前的男人,却开口解释了,他边写着字,边说道,“这是我亲自请来的,从未出过错,你给他便好。”

可他这般解释,反而令百末更加不解。

“还不快去?”魏景放下笔,一抬头却见百末还在。

“是!”听到话,百末连忙离开。

书房内,魏景坐下来,他双手交握,手肘置于桌前,随后低下头,额头相抵着。

这是他惯用的放松方式,可休憩也可思索。

可他如今满脑子都想的是玉侯伯可能亲自去为她退婚了。

沐阳娶妻先有妓,沐郡王妃却依旧纵容,即使永不让那女子进郡王府的大门,但明藏外室,许其生子,这其中平白枉受委屈与非议的是玉姝。

凭什么。

她一定这么想过。

若真是去退聘礼,玉家可一定要为她争取到……幸福啊!

“爹爹喜欢乖孩子,像我阿姐那样,我若是学学我阿姐,那爹爹也一定会很爱我!”小玉姝天真活波。

“你也学学你大哥,说不定你爹就不会时常打你了。”彼时,他刚刚挨了父亲的掌心打,她安慰他,给他出主意,虽然这些主意经常惹得他挨更多的打。

但每次见她为自己生气,为自己打抱不平,他才在这国子监感受到关切。

“又不是你背错经书,你爹凭什么要罚你去抄?”她不解。

“因为小主子身体弱,他不能受罚,但我是伴读,理应帮他。”他跟她解释。

“帮便帮好了,但全罚给你了,还打你掌心,这是什么破道理。”她小心地捧过他的双手掌心,小手红彤彤的,已经肿胀了起来,“打得这般狠,还怎么帮你那个小主子抄写,真是的。”

她义愤填膺地说着,满脸都是替他不甘的表情,反而引得他笑不笼嘴。

“你还笑!”

笑!

心脏处猛的绞痛一瞬,魏景抽回思绪,却发觉自己嘴角正上扬。

沐郡王妃与玉家夫人从前交好,两家就此定下亲事,可那个傻姑娘从小傲气,只怕不愿受束。

……

玉姝在为张瑶想办法的时候,还没料到她的麻烦也很快到了。

张瑶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阿姐就这样绝食在家,可选秀已定,她们又能怎么办?

“要不叫你阿姐扮丑?到时候自然便看不上她。”玉姝说道。

“听说画像已经送过去了。”张瑶说。

“那装病呢?”玉姝说,“听闻皇族最看中女娘们是否适合生养。”

闻言,张瑶眼睛亮了亮,但很快里面的光又熄了下去,说道,“我爹好像料到了这种,他说要是病了就去请最好的大夫来给阿姐看病。”

那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二人正说着,连翘在外面传话,玉侯爷回来了,要玉姝去他的书房。

“阿瑶,你莫急,我去问问爹爹,事情也许还没那么糟。”玉姝安慰道。

张瑶点了点头,可心思却不知飘到何处。

玉府书房。

玉姝像往常一样敲门后进去,却只见她爹穿着一身闲服,站在窗户边上,不知望着外面什么出神。

玉姝不敢打扰,她从小便是如此,进了书房后便站在一边,等着父亲察觉到她,她才会走过去。

这次,玉姝没有等多久,玉老爷转身时就看见在旁等着的人儿,他招手叫她过来,问道,“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爹爹。”玉姝上前行礼,语气平常,但走路的步伐却多了些小心翼翼。

见她朝自己低头,没了从前的亲昵,玉老爷叹息一声,问她,“张家那丫头可回去了?”

玉姝起身答道,“她还不愿回去。”

“怎么都这般不懂事。”玉老爷有些不悦,但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两人从小关系便亲,如今他也不想为难她们。

他一大早便去沐府退亲,连着原先聘礼,他还外加了三箱宝瓶字画,想着这次他们占理,婚约一事定能取消。

但哪里知道,沐阳不成,便许给了沐轩。

玉老爷本不同意,不说二人年龄之差,也万万没有像她这般随意改约定亲的说法。

一个儿子嫁不成,便许给另一个儿子,这事实在荒唐。

“那侯爷还是想照旧?”沐郡王妃抓住了他言语里的漏洞,“不能这般随意改约,便还是嫁给我儿?”

说完她自己还补充了一句,“这婚事本就没有说明是阳儿还是轩儿,我是见你家那姑娘实在是不喜欢阳儿,我也不强人所难,为了完成与阿清的约定,嫁给轩儿也是一样的。”

她竟然连清儿都搬了出来,玉老爷便问她,“清儿当初也只是口头之约,如今两个孩子为此婚约受难不少,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不可吗?”

“那丫头受了何难?有我儿受得委屈多吗?”沐郡王妃说道,“手链我是赠与了你家,何以最后会出现在春芳楼?还有,轩儿又如何不能得她眼了?”

玉老爷看着面前的玉姝,想起沐郡王妃种种难听的话,说道,“早知,便还不如让你进宫。”

玉姝不解,她趁机问玉老爷,“姝儿也好奇,陛下是挑选秀女入宫,最后能否选中都是未知,爹爹之前为何如此紧张?”

紧张到宁愿打她罚她,也要她选择完成婚约,躲避选秀。

“入宫一事并非儿戏,自来皇家选秀,其中牵扯极深,除了看秀女品貌,其身后家世也十分重要,你看这次入宫的,文官三品皆中,武将二品必选。”

“武将二品必选?”玉姝讶异道,张将军便是正二品。

“此事涉及密辛,与我们也无干系。”玉老爷不再解释,向来皇族妃嫔当中,武将出身不在少数。另外,他曾无意之中发觉,当今这位少年皇帝因自幼体弱,反而尤慕武艺。

听到这话,玉姝沉默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们的婚事总是那般不顺。

“姝儿,沐郡王妃同意取消你和沐阳的婚事了。”玉老爷说道。

闻言,玉姝一下子抬眼,眼里亮起光。

玉老爷继续道,“但婚约照旧,人选换成了沐轩。”

女子眼里刚亮起的光又霎时熄灭。

“沐轩?”玉姝喃喃。

沐轩比她大了近十岁,在外虽无妾室,但真的非要他们完成那所谓的娃娃亲么?

玉老爷转过身,不愿见到玉姝失望的表情,说道,“沐轩虽性格懦弱了些,但为人忠良,也无恶习,如今又颇受丞相器重,这门亲事,你再推脱不得。”

“爹爹可是已经答应了郡王妃?”玉姝问道。

玉老爷看向窗外,眉眼皆是愁丝,说道,“我是答应了你娘。”

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玉姝心中一沉,抬眼看着背对她的父亲,“爹,可女儿没有答应。”

说完,她蓦然转身,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像他们也不与她打一声招呼就定下亲事一样,离去的身影决绝又干脆。

作者有话要说:写之前查资料,发现古代女子退婚非常难(罚钱、挨打、舆论压力),而且还不一定能退,而男子找个理由就能退婚或和离……

本文已经降了难度,姝姝退完婚,就会去找魏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