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她不要你,我要!

地上铺满了宣纸,无一例外地写上了“静”字,只不过叶轻蕴用不同的字体写,赵体,柳体,瘦金体,馆阁体,一气呵成。

等他再抬头,许凉已经睡着了。

亏得书房里有地暖,要不夫妻两个要在感冒的骚扰下做同命鸳鸯了。

心里那股郁气平息了一大半,叶轻蕴搁下笔,步子放轻走过去,只见她睡意暖香,两只大眼睛合着,脸上有一层粉白颜色,看起来使人怜惜,又觉可爱。

叶轻蕴在灯下凑近一些,轻轻唤了她一声。许凉动了动,脸颊在手臂间埋得更深,显然是不乐意他的打扰。

他笑了一下,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拿了旁边的外套将她裹紧,然后打横抱着她,去了旁边的厢房。

许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睡衣,而是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衣。四处一看,不在卧室当中,她惊得猛然起身。当看见叶轻蕴就睡在旁边的时候,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扶了扶额头,她觉得自己睡得有些糊涂了。将一旁的手机拿出来一看,已经九点了。

她推了推旁边的人,却发现他的皮肤烫得厉害,像火炉似的。

许凉手掌心贴着他的额头,这才察觉,他又发起烧来了。

正要下床去找家庭医生,身后的人忽然拉住她。

许凉扭头看过去,“你醒了?”

叶轻蕴点了点头,脸色潮红,眉头不适地皱起来,眼睛却湿漉漉地,看起来整个人比平时柔软不少。

“别走”,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嗓子沙哑地说道。

许凉去推他的手,没成想他生病了力道也没减,便劝道:“你都生病了,不看医生怎么行?”

他眼神仍定在她身上,似乎一心想着用目光与她融为一体,“别走”

那语气,像是在梦呓,表情也与平时的强势不同。许凉心里一软,坐在床边上,轻声道:“好,我不走”

叶轻蕴嘴角没动,眼睛却弯了一下,有一种孩子气的干净。

许凉给他掖了掖被角,又说:“我记得厢房里备着家庭药箱,你不让叫医生,总得量量体温吧?”

说完,她便起身四处寻觅。所幸药箱放置的地方比较明显,她没一会儿功夫便找到了。

许凉给叶轻蕴量了体温,温度偏高,但也没像他前两天那么夸张的地步。

微微放了心,又打开门,叫了守在门口的小阿姨,请她跑一趟,到前院儿里帮忙取叶先生的退烧药。

小阿姨应了,腿脚利落地往外走去。

等她再进去的时候,叶轻蕴正在接电话,看见她来了,他起身去了浴室里说话。

许凉心里一顿,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似的,现在他连接个电话也要防着自己了吗?

这么一想,她的嘴角立时垮了下来。

等叶轻蕴再返回来,发现许凉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心里一慌,急忙跑到门外左右看了一圈,问了守在后院的人,说是见少夫人去了前院儿。

叶轻蕴面上无事,但心中到底有些落寞。只是想起刚才陈修在电话里说昨天在翡城的那人并不是宁嘉谦,而是一个叫董泽铭的牛郎。

其实叶轻蕴并未见过宁嘉谦几次,即使见了,也从未拿过正眼瞧过对方。只因那时许凉一心一意要与宁嘉谦在一起,叶轻蕴恨不得他从世上消失,又怎么会仔细打量他,给自己心里扎刺?

过了这几年,宁嘉谦在他心里的面容,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概样子,所以一见与之有七八分相像的董泽铭,叶轻蕴心里跟要炸开一样,心跳不像是心跳,倒像整个胸腔在痉挛。

他心里有一股难以平息的风浪,推着他往黑暗深处去。那最深的地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宁嘉谦再次把许凉从自己身边夺走!

最后没想到是他紧张过度,一切只是虚惊一场。但叶轻蕴心里总有些不放心,在通话收尾,嘱咐陈修将董泽铭的背景再细查一遍。

虽然担心只是一场空,但叶轻蕴心里总有一种浮躁的不安,他恍惚觉得,这只是个开始。

一路想一路便到了前院,刚好老太太和微娘要去看他,身边还带着家庭医生。

叶轻蕴上去把老人家扶住,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阿凉呢?”

微娘抿嘴直笑:“这小夫妻两个还真是,一刻都离不了。阿凉她父亲叫她过去一趟,你不必担心”

叶轻蕴垂下眼睛:“那边有什么事吗?”

微娘和老太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笑意,说:“放心吧,那母女两个出国去了。再者,阿凉是许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掌上明珠,许家捧着她还来不及呢”

这话微娘说得精妙,她虽然只是个伴在老太太身边的下人,但见识却比市井女人多了一份通透,自然看不惯梁晚昕母女的做派。话里一则暗讽童湘不是许家的正经大小姐,二则也是宽慰叶轻蕴,许凉到隔壁去,不会有人给她气受。

老太太看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拉着他说:“刚刚阿凉过来让李医生瞧瞧你的病,说是又烧起来了。看你脸色也不大好,依我看,家里什么都齐全,这也立时就要过年,工作该停就停了。要实在要处理,就在家里办公”

见老太太心疼自己,叶轻蕴脸上泛起笑意,乖乖应下了。

一群人说着就往房子里面去,叶轻蕴扶着老人家,又看了一眼门口,仍没有自己想见的身影,终于扭过头,往里面走去。

许凉并不知叶轻蕴在等自己,她和父亲许若愚面对面坐着,一时有些无言。

家里少了梁晚昕母女,但她仍有些不自在,人不见,但满屋子里都是她们的痕迹与气息。许凉现在一沾上那母女两个,便觉得有不洁的东西袭来,心里压着一座山,沉闷得厉害。

许若愚背着光坐着,父女两个脸上的沉静神态如出一辙。他刚刚给许凉泡了一杯六安瓜片,看她并不喝,又重新泡了金骏眉。

她又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他一时拿捏不准她的喜好,心里微微苦恼。

“爸爸,你最近怎么样?”,自从上次在市政府见过后,父女两个便没碰过面,许凉日常问候着,但她是诚挚之人,一句普通问话,也能从她温柔的口气中听出几分关切。

别人关心体贴的都是副市长,真正关心许若愚这个人的没几个。此时听到女儿的浅声询问,许若愚心里暖融融的,说:“我一切都好,只是你,看着好像瘦了”

许凉错愕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能等到父亲出言关心的这一天。这种情形太少,倒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若愚见她愣在那儿,像是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父爱猝不及防,心里不禁一痛。说:“那天童湘的演出,你去看了吗?”

“哦,我去了。好像她亲生父亲也去了”,许凉回忆道。

许若愚点了点头说:“是的,她父亲一直挺关心她,借着这机会,也让他们父女俩增进感情,添些和气”

许凉听着觉得颇为怪异,若有所思的看着父亲。

这些年童湘对外的背景一直是许副市长的女儿,她那个破产的亲生父亲,倒隐身人外。

童湘母女好不容易才因为许家,才能跻身上流社会,怎么能让一个落魄的亲人绊住自己奔向康庄大道的脚步?

所以她们人前人后对童父只字不提,那天她父亲去演出现场的时候,童湘才会有那样一副受辱表情,甚至因此失误跌倒,砸了自己的招牌。

今天听父亲这样一说,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父女两个目光相接,一个在探问,一个沉稳自若。

“您……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耐不住心里的疑惑,许凉终于出声问道。同时她心跳快起来,难道爸爸做故意让她去看这出戏,就是因为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吗?

许凉偏着脑袋问自己的样子,着实像个孩子,许若愚微微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深了起来,看起来柔和不少,也沧桑不少。

他将许凉面前冷掉的残茶倒进茶缸里,正色道:“如果茶不适口,爸爸会帮你处理掉”

许凉震惊地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表示会护着自己。

但这份爱护来得太晚,她除了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无所适从。

许凉垂下眼睛说:“谢谢爸爸”

许若愚看了她好一会儿,心里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茶,咽下去的茶水只觉涩口。

稍稍坐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言也显得尴尬。许凉便告辞出了门。

看了看时间,暗忖叶轻蕴已经起身,但她不想回到叶家。

总觉得,自己与他之间有一团朦胧的迷雾,看不清讲不明,托着人的心浮到半空中悬着,像钓起了鱼,但让死让活又不给个痛快。

想起钓鱼,许凉想着还不如去找爷爷。好久没看到他老人家,也不知道他腰上的毛病犯没犯。

许凉散着步,便往大院儿的人工湖边上去。

走到一半,有个高大男子从一条小径上走过来。

停下来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李游。

两人一照面,都笑起来。

李游问许凉道:“这是要走?”

“去看看爷爷,我爸爸说,他在河边钓鱼”

“轻蕴跟你一起回官邸了吗?”

“嗯,他在家呢”

李游心里一叹,以前只要许凉和叶轻蕴一起回大院儿,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现在一个在外闲逛,一个却守在家中,阿凉眉宇忧郁,看来这里面的确有些不好。

踌躇一会儿,李游开口问道说:“你最近……和轻蕴怎么样?”

许凉还当他寻常问候,便笑说:“一切都好,只是他最近有些感冒发烧,不过有医生看着,没什么大问题”

“不,我是说,你和他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李游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脸色。

许凉顿住脚步,打量他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你什么时候去当算命先生了?”

李游颇无奈道:“什么算命先生,只是当了一次隔墙的耳朵”

看他好像真知道些什么,许凉问道:“怎么说?”

李游清朗的眉眼忽地变得有些凝重,“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对轻蕴起疑的东西”

许凉心里跳漏了一拍,猛然扭过头去看他,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李游拧着眉头:“那东西,是童湘故意给你,破坏你们的夫妻感情”

“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那天我刚好去找童湘,她正在和一位摄影师在谈事情。恰好那人我认识,后来总觉得我进去时童湘脸色不对劲,便将那名摄影师请去吃了顿饭,那人酒量不行,才三杯就把什么都说了。现在我连他小金库是在哪个银行都知道”

他最后一句是玩笑话,但许凉却笑不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要是不去见童湘,便什么事也没有。事先他还跟我保证过,结果——”,她越说越气,拳头都攥紧了。

李游说:“你是当局者迷,轻蕴待你的心,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得出来”

虽然疑虑还未完全消除,但他这么一说,许凉心里仍宽慰不少,她喷笑道:“把你自己说得越来越神了。那李大仙,能不能帮我算算,他为什么不顾本意,偏要去和童湘见面呢?”

“因为他想知道,你妈妈到底是生是死!”,李游还未说话,便有一道女声插进来,许凉回头一看,正是她厌恶到骨子里的童湘。

童湘穿着黑色外套,脖子上缠着一根围巾,将她的脸衬得更小更白。她身旁放着一个行李箱,看来是刚从外面回来。

许凉听了她的话,喉咙里好像卡着一堆火,燃烧着她身上说话的力气。叶轻蕴去问的,是母亲的事,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有可能活着?

她捂住心口,心跳脱缰的野马一样狂乱。

许凉瞳孔像被强光激了一下,骤然收缩,她等着童湘,鞋磨着地面,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童湘还嫌这份刺激不够似的,眼尾和嘴角同时往上挑,轻轻一哂说道:“你母亲还活着,但叶轻蕴为什么不敢告诉你呢?因为——”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扼住了童湘的脖子。

叶轻蕴眼神冷得像暗无天日的冰窖,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不断扎挣的恶毒女人,这一刻他恨不得杀了童湘!

心里怒火滔天,叶轻蕴掐着她脖子的手越握越紧,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个恶心的活物贴在自己手掌的脉搏跳动。

他心里有一股结束这脉搏的冲动。

童湘脸色越涨越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断气的前一刻,叶轻蕴手一挥,她便如一根杂草摔到地上去了。

叶轻蕴不再看她一眼,一面用手帕仔细擦着自己的手,一面朝许凉走去。

许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着已经走到跟前的叶轻蕴,张了张嘴,想发问,可喉咙硬极了,里面有一道闸门,把语言全都关在体内。

“阿凉”,叶轻蕴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发现她全身在发抖,满是担忧地唤她。

“她说的……是真的吗?”,许凉全身发冷,在他怀里缩了缩,恨不得让自己隐形。

“别听她乱说,你不高兴了,她就高兴”,叶轻蕴轻声说,想拉开些距离,看看她的脸,许凉却将他的腰扣得更紧。

她一闭眼,眼泪就溢出来了,有一把刀在切割心脏,“原来,我在谎言里,活了二十多年。小时候,我总想着,如果我乖一点,妈妈就会回来,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听话,懂事。可不管我费多少心思,她都没出现。后来爸爸说,她去世了,我整晚上做噩梦,梦见自己一出生,妈妈就不见了,老是胡思乱想,甚至怀疑是因为生育我,她才消失,爸爸才会这么讨厌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九哥!”,一番话,让她说得断断续续,好几次都快哭出来,又拼命忍住了。

许凉死死攥着他的衣襟,把手掌下的衣料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叶轻蕴心疼得揪成一个死结,他拍哄着许凉道:“她不要你,我要!乖啊,不哭,我在这儿,九哥在呢!”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叶轻蕴安抚着许凉的情绪,她稍稍平静了一些。他便冲李游点了点头,拥着许凉,目不斜视地越过童湘身边,往叶家方向去了。

童湘的眼泪凝在脸上,全身软得站不起来。她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刚才叶轻蕴掐着自己脖子那一刻,她真的感觉得到,他起了杀心!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自己费尽心思,甚至让自己满身污秽,就是为了他。最后的回报,竟然是郎心似铁。

童湘的手狠狠抓在地上,她满脸是泪,疯了一样,厉声仰天大笑。

那可怕的样子,十足瘆人。

李游走到她面前,蹲下。拿出一张面巾纸,递到童湘面前。

童湘此刻觉得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便以同样的敌意去对抗。她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冷冷地说:“看戏看够了吗?”

李游皱了皱眉:“我以为你比以前有所改善,没想到——”,家教使然,他没有当面说人不是的习惯,顿了顿又说,“阿凉她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非要跟她过不去?”

童湘恨道:“阿凉!阿凉!阿凉!你们都围着许凉一个人转”,她的眼睛锋利得发亮,“曾经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要你真心里有我,就让她真的抬不起头来!”

李游漠然地站起身来,垂眸看她,面无表情地说:“我眼瞎了一次,不会瞎第二次”

许凉坐在床边上,一言不发已经半个小时了。叶轻蕴陪在旁边,说什么她都不应,急得蹲下去,捧住她的脸说:“阿凉,别难过,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何必为过去的事为难自己”

她的侧脸在叶轻蕴掌心上蹭了蹭,看他担心的不得了,便转移话题道:“刚刚,你差点儿杀了童湘”

叶轻蕴担心她觉得自己可怕,否认道:“没有,如果我真要杀她,她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许凉含泪笑了一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我分得清楚”

叶轻蕴手移上去,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傻瓜,不准哭!再哭我亲你了啊”

然后他便感觉到自己掌心一片濡湿,叶轻蕴继续捂着她的眼睛,俯身霸道地吻住她的嘴唇,但亲吻的动作却那么怜惜疼爱。

只要在她面前,他的温柔随时待命。

------题外话------

更新啦,终于把李游这个好青年救回来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