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利再次回到了自己心爱的船上,不为别的,就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本。
有钱人有了钱总想找寻内心的平静,可能是做过太多亏心事儿吧,他们总是渴望能通过某一种宗教类的形式来追求内心的解脱。
但是李得利没有那么做。
从出生起就在与大海有关的环境中成长,让他无法相信任何宗教。
反倒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渔船。
那里曾经有着他全部的梦想和财富。
他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特别不喜欢这艘船,有了钱了,就更加不喜欢,她喜欢过城里人的日子,还喜欢逛那些以前路过只敢看一看的名牌店。
可是李得利不喜欢,他喜欢自己的船。
只有在这里,他的心才会静下来。
所以他从家里出来以后,开着一辆大奔,来到停靠渔船的无名小码头,一头扎进去,再也没出来。
虽然他不在了,可是船收拾的还不错,李得利觉得以前那几个老伙计还算对得起自己。
不是他不念旧,实在是那几个人上不得台面,城里看起来风光体面,实际上动脑子耍心眼儿的地方多着呢,一个不对就会惹来无妄之灾,那几个人吃苦受累可以,玩儿这些弯弯绕儿,差得远呢。
虽然是体验生活,可是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李得利从车上卸下来一些肉和菜,邀了几个老伙计在这里吃饭。
热热闹闹一番以后,李得利送走他们,披着大衣,坐在甲板上抽烟醒酒。
这小渔港别的没有,就是个静。
没有光害。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
离挺远的亮南像一个大大的由光组成的火炬,照的除了霓虹灯以外,就只有灰扑扑的天空,偶然还有闪着灯的飞机寻找着降落的机场。
“呼……”
李得利呼出一口气,烦闷的心情有所缓解。
等抽完一根烟,他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觉得还是回船舱里面比较好。
夜晚的海风吹的人头疼。
不得不承认,虽然李得利从来没放下身上的功夫,可是这吃苦耐劳的劲儿还是被城里优渥的生活磨掉不少。
船舱里的火锅不知什么时候又咕嘟了起来,而且边上正坐着一个人大吃大嚼着。
李得利先是一愣,随即笑了,“邵先生这么好的兴致,来也不通知一声。”
“没办法,”邵乐挟起一块牛肉片,在炭火锅里涮涮,也不怕烫,直接扔嘴里嚼了几下就咽进肚里,“有道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心里有鬼吧,做事就多少有点儿鬼鬼崇崇的,李老板别见怪,这牛肉真不错,穆斯林一条街上阿訇宰的吧?”
“对,就是清真寺那家店,”李得利坐下,往火锅里又扔了些肉片,“干净,活儿也仔细,价格还公道。”
“嗯,以前我也常吃,”邵乐筷子不停,“李老板生意做的真是越来越大了,可是还能不忘了常回家看看,这份心境,让人敬佩啊。”
“您更厉害,”李得利恭维着他,“千军万马围剿之下,您还能跑到这儿来吃火锅,这份本事,也是让我佩服之至。”
邵乐停下筷子,没笑,直直地看着他,“怎么?李老板,还想跟我较量一下?早听说你身上的功夫来自于一个犯了重罪的在逃犯,几十年来从没扔下过,今天想让我见识一下啥叫摘叶飞花即可伤人是吗?”
李得利苦笑一声,把攥在手里的两根筷子轻轻放回到桌上,“我不是你的对手,”他说,“单纯的拼功夫,我不惧你,可是你杀了我,挺简单点儿事。”
杀人和会功夫,有时候不是一回事儿。
邵乐冷笑一声,“算你识相,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叫一力降十会,在这个科技主宰一切的时代,只会点儿功夫还不能让你横行无忌。”
“港口的爆炸是你弄的?”李得利本来想给自己倒杯酒的,可是倒完了,把杯捧在手里,迟迟不动。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它会爆?”邵乐反问,“你的客户向你保证说不超过一千两百度的高温,绝不会有事,对吧?”
“你一直在我身边埋着钉子是吗?”李得利搓揉着杯子,看着邵乐,“我也觉得你不会就这么放心我一个人掌管这么大的帮会,只是我这段时间几乎把所有可以怀疑的人都调查了一遍。”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邵乐扬扬手里的筷子,“就好像我也不会跟你解释,那些会爆的东西其实你就不该碰,不光是因为俄罗斯战斧黑帮跟我有仇,也不是因为我反对你介入军火交易,而是因为这些第一代能量结晶体不是你能涉足的东西,亮南国土安全总局在滨海大道上遇袭以后,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我是其中一个,要是你再插一脚进来,他们也会顺便把你解决,司空明不会成为你的朋友,永远也不会,他是将来要从政的人,怎么也不会跟黑帮人士扯上什么关系。”
李得利突然把视线重新从酒杯上挪开,瞅向邵乐,“这回你猜错了,司空明我根本不认识,因为跟我接头的根本不是他的人,是你以前的女朋友,现在陆涛的老婆——童忆梅。”
“咳咳咳……”邵乐被呛了一下,他从火锅里舀了一勺汤,直接倒进了嘴里,看得李得利眼睛都直了。
“嘶……”
邵乐才一张嘴,李得利就听到他口腔里传来嘶嘶啦啦的声音,他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是她?”邵乐几乎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儿瞅着李得利,“怎么会是她?都快当妈的人了。”
“你不了解要当妈的人,”李得利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直白地说,“尤其你不怎么了解女人,别看你身边女人不少,可是你不懂她们,女人要是变了心,想事儿也会替另一个男人着想,也许以前她真的是跟你一条心,可是现在,她是陆涛的老婆,她不想看着陆涛为了你跟司空明拼的两败俱伤,所以她背着陆涛,和司空明谈了交易,司空明想要涉足能量石的研发和生产,他甚至已经从俄罗斯战斧那里出高价买到了一部分产品和工艺,我则是——”
“为了将来在亮南继续过舒心日子,”邵乐替他把话说完,说实话他并不生气,甚至可以理解这些人之间的做法,就算他们对他实话实说,他没准儿也会同意。
“可惜你们还是不了解司空明,”邵乐指着自己的鼻子,“知道最了解我的人是谁吗?就是司空明,同样的,最了解他的也是我,你们打的如意算盘都必须有一个必要的前提,那就是司空明会信守他的承诺。”
李得利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杯里的烈酒喝下去了,呼出一口酒气以后,他有点儿懊恼地抱着脑袋捶了两下,“真他马的,我早该想到的,邵先生,我信你的话,他不会说话算数,还会借机除掉我,在亮南安排他的人是吗?”
“你是在黑道混了多少年的老鸟了,”邵乐有点儿怜悯地看着他,“其实你看,很简单的,黑道上从来也没有诚信这种事儿,生意圈里也没有,就好像你们遇事儿总喜欢把关二爷挂在嘴上,可是实际上,你们真会像关二爷那样做事吗?生意人也是一样,他们整天说着诚信为本,可是那是要看人的,你,童忆梅,都还不配跟司空明谈诚信二字,懂吗?”
“现在后悔是不是有点儿晚了?”李得利后悔不迭地。
“的确是晚了,”邵乐看着他,“你该早点儿跟我讲,在码头我还可以用别的办法离开,但是我以为你已经投靠了司空明,所以我做事也就没留什么余地,所以很可惜,老李,你完了,很快国土安全局的人就会查到,那辆货车你是货主。”
李得利拿起那瓶五粮液,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了半瓶子,然后朝着地上狠狠一摔,“唉——精明了大半辈子,还是栽在贪心上了呀——”
“啪……”
酒瓶子碎片飞溅。
邵乐不为所动,把火锅里的肉片和菜划拉一碗,全倒进嘴里,抹抹嘴,站起来。
李得利也跟着站起来,朝舱门口挪了一步。
邵乐没有动,他看着面前这个人。
“老李,”他背着手,几乎是在用同情的眼光瞅着他,“你真当我年轻好糊弄是吧?玩儿什么摔杯为号啊?”
李得利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其实你投靠司空明我不意外,”邵乐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刚才我就跟你说过,我走了,日子还得过呀,这年头儿忠诚值几个钱?无非就是互相利用,大家发财,生意经那一套玩几千年了,不过时,我也知道,让你们混了大半辈子黑道的人说一句实话不容易,可是真的,老李,你犯不着瞒着我,就算你侥幸把我留在这儿了,司空明还是会杀了你,因为他最爱看三国志,尤其喜欢自比诸葛亮,诸葛亮败在谁的手里?不是司马懿,是曾经的降将魏延哪!”
“关于童忆梅的事儿,我没撒谎,”李得利让开舱门口,“不过,是我牵的线儿,她答应来的。”
“我琢磨也是这么回事儿,”邵乐看着他,“从你嘴里听到句实话不容易,我也回报你一下,你花大价钱请的特种兵,他们真的是特种兵,没错,可是你也得明白,大多数特种兵退役以后除了体能好点儿,看起来挺唬人以外,没什么实际用途,你在电影里看着挺牛的那种人,花多少钱都请不来,因为人家有那种本事根本就不愁赚不着钱。”
“你不杀我?”李得利很意外地问。
“呵呵,”邵乐又笑,“杀你?我的仇人多了,杀起来哪有个完哪?多谢款待,走了!”
说着推开舱门,消失在夜色里。
李得利直到邵乐走了好一会儿,还盯着半掩着的舱门发呆。
火锅里的汤还滚着。
李得利被有点儿烧干的火锅惊醒,连忙把炭火挪开。
刚想收拾一下这一桌子的杯盘狼籍,后面的门响了一声。
他刚一回头,就看到一个手里端着一支步枪的人抬起枪口。
李得利的动作骤然僵住。
对面的年轻人只是轻轻说了句,“司空先生让我问候你——”
“唰——”
一束光束飞出枪口。
李得利一直在注意他扣扳机的食指,可是就算他注意到了对方的食指开始动,也在同时开始了躲避动作。
可他不能快过光。
“扑——”
距离太近了,他的胸口被穿了一个大洞,烧焦的血喷在后面桌子上的火锅里。
“滋……”
焦糊味儿混着血腥气,蒸腾在船舱里。
“咣啷……”
李得利倒下了,手一划拉,把好多的盘子和碗都划拉到地上。
他大睁着眼睛,有一丝悔恨在眼里。
邵乐不用杀他,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事儿跟司空明没关系,从头到尾都没有。
只有死人是不会告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