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月如勾。秋风萧瑟,带着落叶飘飘,吹得守城人一阵寒颤。风一刮,人站着不动,忍不住寒意倍增。
眼看关城门的时辰快到了,他们赶紧收拾一番,推着笨重的城门——突然,一阵飞快的马蹄声传来,眼前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他们吓得冷汗沁沁——侧头看去,一只黑色矫健的快马驮着两人,飞一般地飞奔在主街上,一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守城人终于回神,大声惊呼:“啊!哪里来的快马?!”
“是千里马!”
“飞一般地快!”
“哪里?!哪里?!我没看见!”
“能等到你看清,就不叫千里马啦……”
城门缓缓关上,终于合并,只留下城墙上“怀德城”三字。
马飞奔在街上,笃笃的马蹄声格外清晰有序。不消半会儿,黑漆漆的马停在一个巷口外。马上的人一同跳下来,贴身站一块。
一个清脆悦耳的嗓音,低低警告:“小白,呆在这里不要走开,小心马贩子!”
走开两步,又回头看了那马一眼,咕哝道:“早知道应该把你涂得更黑……夜色一暗,呆着别动别叫都不知道这竟有一匹白马……”
另一人低低笑着,笑声如水击玉,提醒道:“已经够黑了。”好好的一匹白马,竟被涂得黑麻麻,深一块,浅一坨,不是普通的难看。
话音刚下,小白拼命地点头,点了又点。拜托,别再涂了!那墨汁的味道不是普通的难闻……
云十一挑眉:“真黑?”不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应该不能算够黑。
游弋看着那频频后退的小白,无奈一笑,“黑!”
“这里是怀德王府的后花园?你确定?”云十一见黑墙高耸,夜色暗沉,根本就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东西。
游弋一把搂住她的纤腰,脚尖轻轻一点,两人便落在墙上。云十一低头仔细瞧着——树木繁多,花草簇簇,亭榭零星,远处灯光明亮,隐隐约约有女子娇俏嬉笑的声音传来。
“几年前我来过王府一趟,清晰记得每一处。这后花园树木多,嘀咕可能藏身此处。”游弋低低说道。
接着,他翩翩下滑,稳稳带着云十一停在一棵大树下。继续说:“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湖泊,可能白鹭会在那儿停留,嘀咕应该也在附近。”
云十一微微点头,伸手一夹,摘下一片树叶,低低地吹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周围仍是一片安静,偶尔几声虫鸣。她又吹了几下,仍是毫无回应。
游弋拉起她的小手,低声说:“去湖泊旁边试试。”
脚下生风,游弋疾步走着,快如飞燕。云十一被他拉着,在花园里转来绕去,走过一条小径,停在一棵柳树下。透过飘动柳条,可看到湖泊上面有华丽画舫,停靠在岸边,灯火通明,依稀可见画舫上的人衣衫艳丽,人影攒动。更有丝竹声传来,歌管楼台声细细。
云十一低笑:“王府人家就是不一样,夜生活丰富着呢!”似乎想起什么,抬头低问:“游弋,你平时夜里都干什么?”
游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轻答:“看书、看账、练字、练功。”
“就这些?没了?”只有这些也太无聊了吧!怎么说他也是身份高贵的天下第一庄庄主啊!难道山庄里没有眼前的这些宴会集会?
游弋看进她水晶般闪烁的眼里,认真道:“有——想你。”自从遇到她以后,这是他每天每晚会做的,自然而然,无须刻意,心随意动,就会不知不觉地想她许久。
云十一俏脸微红,娇瞪一眼,问:“有没有像这样办夜宴热闹过?”好好的认真提问,竟被他答得如此……
游弋优雅摇头,老实回答:“没有,我很忙。有人请,我没去。有人让我办,我拒绝。”
云十一点头,依他冷清的性格,应该会如此,不出所料。
“那有没有聚会盛宴什么的?从没参加过?”仍是不死心地追问。
游弋认真一想,诚实答:“参加过宫里头的春节盛会,两次。”
“真的?!”云十一拉住他的胳膊,大眼睛里写满好奇。皇宫里的盛会,该是如何的辉煌热闹?贵族皇族齐聚一堂,明艳相衬,欢歌载舞,杯酒交错……
游弋看着她那闪烁晶亮的眼眸,说:“十一若是喜欢,山庄里就每晚都办宴会,可好?”想不到她竟对这些感兴趣,只要她喜欢,他就会学着去喜欢。
云十一连忙摇头罢手:“不要不要!我不喜欢,我只是好奇而已。”欧阳世家的人都比较低调,除了一些家族聚会,极少办宴会盛会。
古代的许多富家子弟和官宦都喜欢宴会,她曾经一度很迷恋“韩熙载夜宴图”,甚至还多次模仿到外面书画摊点卖钱。如今身临其境在古代,她实在好奇真实的宴会情形啊!
“皇宫有多富丽堂皇啊?盛会有多盛大啊?参加的人都有哪些啊?……”她一咕哝地蹦出好些问题来,闪亮的黑眸充满好奇和向往。
游弋拉住她的小手,轻声承诺道:“下次皇宫盛会,我带你参加。”墨玉般的黑眸闪过一缕幽光,似乎别有深意。
“好!骗人是小狗哦!”云十一笑眯着眼,学他常做的动作,捏了捏他的掌心。
游弋好笑她模仿自己的动作,优雅一笑,说:“不骗你。”
云十一不敢忘了此行目的,赶紧吹起暗语来。一会儿后,周围仍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回应。湖面上微微涟漪,白鹭也没看见一只。
“难道嘀咕已经飞走了?”她忍不住蹙眉,内心有些担心。
“我带你绕过去前院看看。”说罢,游弋大手一搂,轻飘飘地飞身而上,风声呼呼而过,又一个旋转,游弋带着她闪入一根朱红色的大柱后面。
一阵步伐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云十一趴在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仔细地听着——来人至少有二十人!
不一会儿,一群青色侍卫打扮的士兵手持长矛,认真地巡视着周围,走过他们躲着的大柱,奔后面去了。
怪不得流金说这王府里面守卫森严,前方大门口处一共有三十来人守着,里面还有成群的士兵不停地来回巡逻。
难道这怀德王府里面还有其他秘密不成?就一些女眷和公子哥嘻嘻闹闹的宴会,难道真的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保护着?
云十一抬头,踮起脚尖凑到游弋的耳旁,轻声细语问:“这怀德王府真的只做茶叶生意?为何会这么守卫森严?皇宫也没这么夸张吧?”
游弋搂紧她的腰身,悄道:“怀德王府近几年势力膨胀迅速,茶叶生意只是一个表象,恐怕还另外其他。”
“其他什么?”云十一挑眉,继续问。
游弋一笑,故作神秘地说:“十一那么聪明,猜猜看。”
云十一轻摇头:“没兴趣,我只关心嘀咕别被人拍扁就行了。”想起那个全身上下白嘘嘘的超级洁癖狂兼娘娘腔,实在提不起任何好奇心来。
见他一副操控全局洞察世事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你知道?”
游弋看着怀里的她,懒散一笑,没有回答。
“走私?贩卖军火?私采金矿?……”一下子罗列了十几项出来,总该有一样对吧。
游弋眉头一挑,轻声回答:“可能吧。”
话语刚下,他便搂紧怀里的她,几个飞越,轻松地站在一座院落顶端。此处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可以轻松俯瞰整个王府。云十一仔细瞧着,默默地记着地形,指了指远处的一座三层锥型建筑,低问:“游弋,那是什么地方?整个王府守卫最森严,最多士兵的就是那里。”
游弋顺着她的视线俯望过去,回答:“那是怀德王爷的住处。”
云十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望远镜,调试到红外线区域,仔细地观察着。游弋则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后面刮来的凉风。
半个时辰后,云十一举高的双手有些酸痛,但仍坚持着。身后有一个温暖的大怀抱,身上倒是不冷,只是手脚却已经冷冰起来。她继续看着——突然,她一把拉住游弋,轻声道:“看到白鸽了!”
游弋点头,开口问:“那两个侍卫手里拿着的东西是鸟笼?”距离很远,又没有灯光和月色,他不敢确定。
云十一十分肯定:“对!那两只白鸽都在里头!嘀咕肯定就在周围,我们过去吧!”
游弋眯着眼,说:“他们往怀德王爷的住处去了。”
云十一有些惊讶,拿起望远镜一看——果然如此!
士兵环绕的锥型建筑门口,两个侍卫刚一靠近,便被人拦住去路。“站住!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两个侍卫低头行礼,谄媚笑着:“我们是小王爷的贴身侍卫。奉小王爷的命令,为王爷送来了丢失的信鸽。”
那为首的士兵眉头一蹙,看他们甚为眼熟,确实是小王爷身边的侍候的人。点了点头说:“进去吧!”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隐约的通报声。接着,一阵静谧之后,有一个威严的声音缓缓问道:“在哪里找到的?可有跟着什么人?”
“回王爷,在城外的一片果林找到的,没有跟着其他人。”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缓慢威严的声音响起:“杀了。”
“……是!”
接着,那两个侍卫手里捧着鸽子笼子,从大门口处毕恭毕敬地走了出来。走下阶梯,过了长廊,两人才断断续续地交谈起来:“……只是受了皮外伤,就这么给杀了!”
“是啊!多可惜……”
“我那表弟昨天还惦记着烤乳鸽呢!”
“你那个厨房做帮工的表弟啊?胆子很小的那个?”
“是啊!打小胆子就不大。人家在厨房里做工,吃得满肚子肥油,他却瘦不拉叽!丢死人!”
“我说,哥们!反正这两鸽子也是活不了了,倒不如便宜你那个表弟。他在厨房里什么配料都能弄到,吃个乳鸽还不容易嘛!咱们还得到前头当值,给了他,省得我们跑出去处理……”
“哟!那敢情好!还不乐死那小子!”
…………
一炷香后,怀德王府大厨房外侧的小通巷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鸟笼子,乐颠颠地跑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扑通!”
“哎呦我的妈!”那人摔了个狗吃屎,鸟笼子飞得老远,自己半天也爬不上来。张牙裂嘴地直呼痛,哪里还有刚才乐颠颠模样。
接着,一阵疾风扫过,一抹白色飘忽眼前,眨眼功夫便消失……
“啊……!”那人吓得半死,爬不起来的身子直接趴在地上,虾米似的发抖着。
“鬼……啊!有鬼……”
又一阵疾风刮过,呼啸声声,仿若鬼叫,在黑幽的夜里格外地阴森。
“啊!”那人直接晕死过去,脸色煞白得骇人。
白色影子从巷子上方跳了下来,慢悠悠地走过,捡起地上的鸟笼子,回头看着地上挺尸的人,摇头晃脑地嘀咕:“胆子都已经这么小了,还敢学人吃乳鸽!啧啧……甩几下袖子就被吓昏,还好意思吃美食……”
一个浅绿色俊朗身影从天而降,落地无声,风轻云淡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听着前方人儿的低低嘲笑,忍不住莞尔。
谁规定胆子小的人就不能吃乳鸽啊?这小家伙,说话就是可爱。
“咕咕……咕咕……”鸟笼里的白鸽看到来人,忍不住开口打起招呼,眼里满是热切。
云十一同情地看着它们,美眸轻闪,嘴里喃喃道:“别叫了。可怜的小家伙,你们的主子怕你们背叛他泄露秘密,想把你们做成乳鸽……既然如此,以后你们就继续跟着嘀咕吧!不过,可能还得向小白同志学习学习,化身为黑鸽同志!嘿嘿……喜欢吗?不否认就当你们默认啦!”
游弋冷淡的墨玉黑眸微闪,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地温柔。这些是怀德王爷的信鸽,很可能是用于极其隐蔽的通信。但想不到这些信鸽竟半途认别人为主,干脆不回来了。他并不知情,只觉得背叛的东西不可信,干脆杀了一了百了,以免留下后患。
如若让他知晓白鸽已经认别人为主,恐怕她就岌岌可危了。聪慧如她,善良地救下白鸽,怎会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只是她仍坚持一贯的轻松和随性。
“十一,嘀咕不在附近。可要再去找找?”
白色身影略一停顿,清脆悦耳的声音果断传来:“先把这两只鸽子送到小白身旁。”
清润如玉嗓音响起:“不用找嘀咕?”
云十一转头,闪烁晶亮的黑眸在暗夜中宛如星辰,璀璨耀眼,灵动一转,笑意盈盈说:“它那么喜欢热闹,肯定是到前头宴会地方找乐子去了。只要把白鸽带回去,它自然就会跟着回去。”
“不怕它被人一掌拍扁?”某人戏谑地问。
云十一嗤笑几下,嘴角的一抹自信十分清晰,答道:“我是怕它为了救白鸽惹上麻烦被打杀,如今白鸽成功被救,它怎么会有危险!那家伙机灵得很,惹恼它肯定没好果子吃。我怕的是被人找上门哭诉……嘻嘻!”
游弋优雅点头,十分赞同她的说法。接着,脚尖轻点,飘然起身,精准地搂住云十一的纤腰,飞一般地疾驰在王府院落上方。
突然,一声响彻云霄的“啊!!!”惨叫声传来,让游弋忍不住停下脚步。
两人极有默契地对看一眼,无声交流:“是那德小王爷?”
“不错!”
“惨不忍听的声音?难道受伤了?”
“应该是。”
两人轻飘飘地落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院子上方。游弋袖子一甩,两片瓦片无声飞起,落在他的掌中。云十一立刻凑下偷看——
人潮涌动,男男女女一大群,围绕着一个人转圈,手脚乱成一团,交杂不堪。
中间的那一人穿着艳红色衣袍,头戴金箍翎羽,拼命地甩着衣袖,嘴里“啊!啊!啊!”的惨叫不停——正是梁承德小王爷。
“德小王爷,你怎么了?”
“弟弟,怎么回事?”
“承德小舅,哪里不舒服?”
“德哥哥,你究竟怎么了?”
…………
围着他的男男女女穿戴华丽,浓妆淡抹,一个个凑近着问话,脸上挂着担忧,神色各异。
甩了一会儿衣袖的德小王爷终于停下来,紧紧地盯着身上的艳红衣袍看,谁的问题也没回答——突然,他竟动手脱起衣服来!
“啊!”
“呀!
…………
男男女女一个个口瞪目呆!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动作迅速地分为两拨人,男的往前想拉住,女的脸红羞答答地转身,有的甚至拿起绢扇捂脸。
“滚开!滚开!”德小王爷甩开接近他的男子,继续手里的动作。
艳红色的外袍掉地、中衣落下,内衣也很快撇下,最后终于在一众脸红羞臊的男子拉扯下,堪堪停了动作。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靠前,随身衣袋一抽,拿出一件干净披风,战战兢兢地递上。
气急败坏的德小王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衣布甚少,两臂空空如也,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脸一下子腾红,眼神躲闪,赶紧低头披上那披风。
接着,他大声嚷嚷道:“来人!立刻给我找!”
“快!都给我找!”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人凑前,低头恭敬询问:“小王爷,不知你要找什么?”
德小王爷恨恨地抬头,看向房梁上方,大声轰道:“都给我上去!找找是不是有什么动物藏在上面!”
云十一眼明手快地接过游弋递过来的瓦片,小心翼翼地铺上。接着,隐约听到兵器噼噼啪啪敲打声传来,人声嘈杂议论着。
过一会儿,有人大声禀报说:“小王爷,梁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德小王爷狐疑问:“什么也没有?”
那人肯定回答:“真的没有。”
此时,有一个袅袅女声响起,“弟弟,你今晚怎么如此反常?为了晚上的宴会,我一早便叫人清扫。你看这厅内一尘不染,哪里有你要找的什么动物?你没事吧?”
一片安静,似乎很多人都在翘首以待德小王爷的答案。
等了一会儿,德小王爷的声音才响起,吞吞吐吐:“……我没事……只是衣袍……脏了!你们也知道,我最讨厌脏……”
袅袅女声轻轻一笑,悦耳动人,说:“原来如此,既然没事,那你先回去换身衣服。”轻柔低劝,和蔼亲切。
“好!八姐姐,你陪着云幻妹妹,我回房换衣服。”
…………
云十一侧头,挑眉看向优雅蹲在身边的游弋,低语:“这八姐姐声音这么好听,肯定也是大美人一个。”人如其声,听刚才的声音,人绝对长得不错。
游弋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如玉般的唇继续抿着,什么话也没说。
云十一捏他手臂,抗议道:“干嘛不说话?!大美人一个哟!”
游弋脸上仍是刚才一般,丝毫不变,淡淡地瞥眼,终于冷淡开口:“与我何干。”没有任何语调起伏,没有任何一点情绪。
云十一翻了翻白眼,暗叹某人实在没有一点开玩笑的娱乐细胞。不过,说起娱乐,那德小王爷当众气急败坏惨叫连连还一个劲儿的脱衣,倒是挺有趣的……嘻嘻!!第一次见到古代版的脱衣舞哟……虽然没有脱光光,可惜了点。不过,那人瘦巴巴的,好像也没什么看头……
“云倾月,把你刚才看到的通通忘了。”身旁的人突然出声,命令般道。
云十一惊讶侧头,见那说话人墨玉般的眼神闪着幽深光芒,俊朗无暇的脸上认真慎重,不寒而威。
这家伙!又来了——她嬉皮笑脸起来,眼睛眯成可爱的一条缝,说:“我又不是故意要看……再说,
冷冷的眼神瞥过来,她缩缩脖子,低了低头,嘀咕道:“别以为我想看他那瘦不拉叽小身板——”
“不许记得,都忘了。”某人冷冰冰地下了死命令,俊朗的脸上写满:不许!
迫于压力山大,某人终于气馁垂头。
内心却忍不住好奇:也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竟能让堂堂德小王爷当众出丑成这样,本想开口——
“嘀咕!嘀咕!”细微的呼唤声从后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