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忙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侯夫人回来了。”
秋月忙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掉头就往外迎。
倒是听见了这声的秋荷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和王嬷嬷这么多年的祖孙了,再没人比秋荷更了解她这位祖母。
做任何事绝不会让人抓着把柄,就是夫人问起,尽可往春草和神婆身上推。
侯夫人又是个没主见的,不然也不会被姨老太太拿捏这么多年,生生把执掌中馈的大权都给让出去大半。
都说恩重如山,光姨老太太一个终身未嫁、抚育侯爷有功的大帽子压下来,就注定了今天这事只能再次不了了之。
侯夫人即便有些不舒服,也绝不至于为了春草就怪罪王嬷嬷。
而且秋月等人这都闹了多久了,就是侯夫人赶回来了,春草那道黄花菜也凉了。
侯夫人江氏这会儿已经到了二门里。她是接了舜华让人传的信匆匆赶回来的。
这会儿骤然撞见带了一大群人哭啼啼跑来求她救命的秋月等人,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
“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王嬷嬷突然中了邪,跑到小姐那里撒泼,先是把我们全都赶出去,然后又疯了似的到处乱砸……”秋月边跟着脚步如飞的江氏,边哭着回禀,“我们去求姨老太太,可姨老太太的人却根本不肯给我们开门……又去求表姑娘,结果秋荷却说表姑娘睡了,也不搭理我们……呜呜,再怎么说王嬷嬷就是个奴才罢了,她怎么能在小姐面前这样……”
“所以你们就把小姐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江氏骤然回头,从来都是性子软弱的人,这会儿也恨得手脚都是哆嗦的,连带的对一向恭敬的姨老太太周氏也生出些忿忿之意——
平日里口口声说拿华姐儿当命根子,原来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吗?!
“奴婢该死……王嬷嬷带人拿着棍子把我们赶出来后直接栓了门……”秋月哭的更厉害,“不过好在少夫人之前发现王嬷嬷瞧着有些不对劲,听说王嬷嬷过来闹事,就紧着派了两个嫂子到小姐身边……”
江氏明显怔了一下,一股浓浓的酸涩之意顿时涌上心头——
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得住。
可偏偏因为姨老太太的缘故,儿媳妇连自己也给怨上了,平日里根本就和她这个婆婆不亲……
一时心里顿时就有些后悔。
这么胡思乱想着,脚下却是不停,竟是一阵风似的抢在所有人之前赶到了梧桐苑。
到了院门前更是连侯夫人的矜持都不顾了,直接上前用力拍门:
“开门,快开门!我看你们谁敢对小姐不利!”
这么说着,已经带了些哭腔。
下一刻,门就从里面打开,站在门内的可不就是舜华?
江氏看来,她和女儿不过两三日未见罢了,对舜华而言,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犹记得姚家满门抄斩时,周静柔就戴着寄存了她魂魄的玉镯藏身看客之间,舜华亲眼瞧见瘦骨嶙峋的母亲脚上戴着沉重的铁镣被拖往刑场的情景,刽子手一刀落下时,母亲的人头滚落一旁,身体倒下时,紧紧攥着的手跟着松开,一枚长生牌随之滚落。
舜华一眼认出来,那枚长生牌,正是自己之前曾经佩戴过的,因为上面的红绳断了,母亲觉得不吉利,就亲手捧着去了庙里,求高僧放在佛前温养旬日。
却不想长生牌拿回来前,舜华就死在那场可怕的大火之中……
“华姐儿,华姐儿?”看舜华呆呆的瞧着她一动不动,明显是被吓傻了的模样,江氏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抬手就把舜华搂在了怀里,“华姐儿乖,不怕不怕啊,娘回来了……”
“娘!”舜华终于回神,用力回抱住江氏,放声恸哭,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简直站都站不住了,却依旧停不下来。
江氏一开始还跟着流泪,到最后看情形不对,脸都白了——
她的舜华从小懂事,就是有病了,怕她这个当娘的担心,都会抢在她难过之前,抢先安慰,何尝哭的这么可怜过?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了,才让孩子难过成这样?
如果说之前是心疼,那这会儿江氏则完全变成了愤怒。
边搂着舜华不住轻抚后背边厉声道:
“都是死人吗?你们就这么站着看小姐受人欺负?”
“王嬷嬷呢,把她带过来!”
说着揽着舜华就往里走,却是刚一抬脚又顿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梧桐苑本是她给女儿亲自布置的,里面遍种奇花异草,再看看眼下,根本就和垃圾场差不了多少。
满地都是残枝败叶和踩烂的各种吃食。
“王婆子这个刁奴,这是要造反吗?!”即便是一向温柔的江氏,这会儿说出的话也跟扔刀子似的。
“……是王嬷嬷说,小姐近来上火,要饿几顿去火,就把小厨房里吃的东西全给砸了!夫人您千万要给小姐做主啊!”春草抹着眼泪道。
“刁奴,真是刁奴!”江氏眼睛能喷出火来——
自己才几天不在家啊,这起子黑心肝的就这么欺负女儿。
旁边的舜华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搂着江氏的腰红着眼睛道:
“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江氏性子柔弱,但凡有一点可能,舜华都不想母亲受一点伤害。
可现实却是,如果母亲不强硬起来,这府中的魑魅魍魉终将会把整个姚家送入地狱。
这也是为什么,舜华会让人特意通知江氏过来的根本原因——
这么多年被洗脑之下,母亲根本就把周氏当成婆婆一样敬重。
而舜华最怀疑的,导致姚家跌入深渊的背后黑手之一,恰恰就是周氏。
只是这样的话,她却不能对母亲明言。为今之计,能让母亲和周氏产生隔阂,进而不再对她言听计从,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好孩子,你就是太心善了!”江氏不住咬牙——
王嬷嬷平日里在她面前也颇是喜欢倚老卖老,只是江氏瞧在她怎么说也奶过侯爷,再加上姨老太太对王嬷嬷护的厉害,平日里就睁只眼闭只眼。
再没想到,她今天竟然闹了这么一出,跑来祸害女儿了。
如果说对王嬷嬷是痛恨,那对周氏和周静柔,则是怨怼——
亏自己平日里拿姨老太太当正经婆婆来看,结果就离开了这么会儿,竟然就这么磋磨起华姐儿;
还有那个周静柔。当初周氏把软烟罗全都拿走,送到周静柔房间时,别说舜华,就是江氏也有些不开心。
毕竟那样鲜亮的颜色,料子也是极好,她还想把宝贝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些呢。结果老太太一句话,就让周静柔喧宾夺主,一寸布头也没给华姐儿留下。
那会儿还是华姐儿开解她,说是并不喜欢那么艳的色儿……
到头来好心倒被当做驴肝肺,皇家御赐的软烟罗,周静柔自己穿还罢了,竟然还赏给丫头!
真是想想都憋气。一时只觉得向来觉得温柔可人的周静柔都变得面目可憎。
又思及周氏会坐视舜华被欺负,是不是也有替周静柔出头的意思?
却是越想越恼——
枉周氏平日里口口声声说什么舜华就是她嫡亲的孙女儿,结果全是谎话,根本比不过过来打秋风的侄孙女!
等进了房间,瞧见舜华肿的老高的脚踝,和身上多处青紫擦伤,江氏的怒火简直达到顶点。恨声对舜华道:
“那个老刁奴,就该当场打死!华姐儿你放心,娘待会儿就去找人牙子,把他们一家全都发卖了!”
说话间就有丫鬟过来回禀,说是表姑娘周静柔在外面求见。
“表姑娘?”江氏冷笑连连,“你去跟她说,她那么尊贵的人儿,华姐儿可承不起她的情,让她回自己院子呆着吧。”
周静柔这会儿就在房门外站着呢,骤然听见这句话,唬的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