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曾见过这样美的男子,他有着世间最好看的模样,那明眸里的情意似冰雪初融时缓缓流动的溪水,映着幽幽神火,闪着醉人的粼粼波光,就这般映照着她雪白的身躯。
他的喘息如书中神山上最眷恋人间的轻风,温柔而怜悯,他将悠长的呼吸洒在她这信徒的身上,满是慈悲。
她爱他,她的神明,她虔诚地俯下身躯,于是冷若冰霜的他终于挣开了圣洁的枷锁,赐给她令人颤栗的温柔。
她知道他对她一定有所不同,否则他的呼吸为何这般炙热?又为何会这般紧拥着她?
只有爱才会如此,一定是的......
柳儿镇镇上是没有乞丐的,只因此地的乞丐流民多数聚集在南家的善堂,一般乞丐初来时是在此诊治身上病患,获得几顿饱饭,又需得在善堂中识字读书,或者学几分傍身本领以在在离了善堂后还能养活自身。
只是也并非所有人都有着般想法,总有些爱欺人之善的乞丐赖在善堂中混吃等死,先生发的书、纸笔、工具被拿出去卖钱,成日里就是在膳房吃饱后,睡在善堂的通铺上帮那些新投奔到此的年轻乞丐指点人生,理所当然地想要壮大这混吃等死的队伍以欺压善主,什么饭菜种类少了,衣裳布料又次了一些,诸如此类,指责叫骂起善堂的帮工们时,俨然当自己就是南家的主人。
南公对这类人只尽善主的善心,善堂的先生们多次教导之后他们若仍旧是那副样子,南公也并不多说什么,更没有驱逐他们令其在外面挨冻受饿,就那般养在善堂里。
毕竟人活一世活的是自己,若是自己怎么都立不起来了,一般是没有人再有那个心力或者责任去管着、赶着你往前走的。
因此南公只是另辟了间院子给他们,不至于让他们影响了新来投奔的人,毕竟柳儿镇人口少,即便加上周边的几个镇,其实乞丐也并不十分多。
南公总是有肚量的。
柳儿镇,甚至整个永宁县,南公都能说得上话,许多大事上人们也都愿意请南公为中间人,县令的筵席上,南公也常是被在座诸士绅请到客位之首的。
南公总是受敬重的。
这份敬重也藏在谢清迟心中,他对南公颇多敬仰之词,令苏沉梦对这个小镇里的善人生了几分好奇心。
“当年钦州灾荒,粮价大涨,官商勾结倒卖粮食,严禁当地大户开仓赈灾,南公因开仓放粮救济灾民还被关押了月余。”
谢清迟担着货担走在苏沉梦身边,虽在偏僻的街巷,零星几个过路人的目光却多数落在他们身上,主要还是因为苏沉梦。
“就在前面,那里。”
苏沉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坐落着两座有着雕花门楼的宅子,宅子大门大开,皆挂着个匾额,均以端正浑厚的笔墨写着“南府善堂”四个大字。
她原本打算是要在此地看看是否有修功德道的一丝可能,能助她破开当下的被拔掉灵根、捏碎内丹而无法修行的局面,可是偏偏陆玄微又在此地,那她也不能久留了。
苏沉梦看着善堂门前的灯笼,道:“谢小郎,多谢你此番指引,只是我不能久留此地,便不去善堂了,告辞。”
说罢转身欲走,谢清迟在身后唤道:“苏姑娘,那你要往哪里去?”
苏沉梦顿了顿脚步,道:“还不知。”
谢清迟放下肩上的货担,缓缓说道:“若是你在躲那些修士的话,就先不要走,近来有好几位修士在柳儿镇......我之前以为你是被妖物或坏人害成这样的,所以想先带你到这里来他们或许可以帮忙,可现在看来,也可能是你的道友们将你推到这个地步的。”
苏沉梦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向后侧着身子侧首看着他,小巷里日影昏沉,他站在一面青砖墙旁,恰巧阳光越过一旁的屋脊斜斜地映在他上半张脸上。
“你若是不嫌弃,我就住在这里,与人一同赁了一个院子,只是他回乡成家去了,而今我一人付一个院子的钱,你可帮我住回本来着。”
苏沉梦没有回答他这个提议,反而问道:“为何有好几位修士在柳儿镇?”
谢清迟说道:“我也并不知晓,似乎与什么邪神神像有关,我只是听说的,他们在找什么神像,可也并不往庙中去找,反而挨家挨户地打听,已然有好几日了,或许等他们问完各家各户之后就会走了,到时姑娘你也可往你要去的地方去。”
苏沉梦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他们住在何处?”
谢清迟说道:“南公府,府里,不是善堂里。”
苏沉梦向后退了几步,侧着头颅望着沐浴在下午阳光中的南府善堂,平静地说道:“那就......麻烦小郎了。”
谢清迟笑着摇了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还正想着怎么说服你呢。”
谢清迟赁下的院子在柳儿镇的一个角落中,院子不大,拢共两间屋子捎带一间厨房,院中栽着一颗梨树,正绽着一树雪白,梨树之下放置着一张小木方桌,几个小板凳。
苏沉梦随谢清迟来到一扇门前,他轻轻推开门,一阵清香扑鼻,进得门去,见房里单摆着一张木床,床板大敞在屋里,另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陶土罐,里面插着一枝梨花。
谢清迟走在她身后,道:“我有时会带人一起回来看房间,因此打扫得还算勤,昨晚才洒扫过,时时可以入住,我去抱一床被子来。”
说着便转身出门,不时抱着一床被褥来铺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旧的,但是才拆洗过。”
苏沉梦屈了屈膝,行了个万福,道:“多谢。”
谢清迟眉眼微弯,笑道:“这也没什么,苏姑娘你不必这么客气,我去烧一锅水,你也擦洗一番吧,人清清爽爽的,不但舒适,自己也有精神。”
说罢径直出去到厨房先把水热上,又自己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叠衣裳回来放到床上,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随意买的。”
而后出门去将一个木盆抱进来,又提着木桶给里面添了水,再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又从院子里的梨树下搬了一个小板凳进来,将一个香胰子和两块全新的白色布巾放在上面,而后直白的说道:“苏姑娘,我以往没什么讲究,家里也没有沐浴用的浴桶,我是拿木盆洗澡的,你先洗身子,换水的话直接倒在地上便是,我再烧一锅水一会儿帮你洗头。”
苏沉梦自己现在确实不能靠自己洗头,有时想将手伸到头上去捋一捋头发都是艰难的。
说完那些话谢清迟就关上门出去了。
苏沉梦将木棍靠在桌边,倚着桌子解下身上已经不知穿了有多久的衣裳,她身上现在可以说是各种味道杂混,血腥、汗渍、污垢之气混在一起,身上也是各种颜色交织,曾经背上的血迹与每月少得可怜的经血混着泥土粘在衣裙上变成了斑驳的垢痕。
在被废掉之前,她不曾想过每日沐浴会是一件值得过分在意的事,可是而今对着这满盆满桶干净的水与香胰子,忽然发觉这些曾经在她眼里最简单,最不必浪费注意力的事情竟然也这般难得。
身体的洁净于人而言是什么?
苏沉梦坐在小板凳上,掬了一捧水泼到脸上,温热而清新,满脸尘垢似也被一瞬扫开。
她先用盆里的水擦洗身子,水顺着身体往下流,滴滴答答,有血落到地下的红砖上,又随水一同渗了进去。
背不好洗,她拿过木棍顶着布巾伸到背后轻轻擦洗着,有时碰到背上似乎已经长成形的伤处还是会狠狠窜过一阵尖锐的疼痛。
香胰子的香气她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细细的白沫搓过身体,又被水冲落在地,她忽然有一种前尘尽去之感。
将铺着一层白沫的黑水用脚踩翻倒掉,又从一旁的桶里舀了一盆水,再次清洗了一遍,等试着拧干布巾擦水时才觉双手一同拧毛巾时背部便生疼,无力完全拧干它,这才注意到谢清迟留下的另一块干净的布巾。
她发觉谢清迟是个细心的人,知晓她或许拧不干布巾,便多放了一块。
苏沉梦拿过那块干净的布巾擦干身体,拄着木棍到床边去,抖开那叠衣裳,从内到外皆是两套,她一一穿好,外面穿了一件蓝衫,一条白裙。
这才打开门,见谢清迟正端着一盆水从厨房出来,一见她便说道:“苏姑娘坐到梨树下吧,我帮你洗头。”
苏沉梦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谢清迟将先拿了一把梳子梳着她的头发,但是打结太多很难梳开,问道:“打了许多结,可能要剪一些头发,行吗?”
苏沉梦说道:“那便剪吧。”
她低着头看着许多枯草一般的头发落在地上,都是纠缠成了一团,太乱的,永远也理不清的东西,是要扔掉的,只是微风一过,也有梨花花瓣落下来,落在那些枯草头发上,将之妆点得有几分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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