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虽然落魄了,但并不是一个心腹也无。
楚老爷子这边刚在屋里坐下,喝了口楚汉亲手冲泡的热茶,便有人捧着几份协议过来,无一例外,全是楚英一家四口将所持的股份乃至动产不动产全部交公的文件。
从这上面算,楚英一家四口现在算是身无分文了。
他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心,还真叫其他人意外。
老爷子面上无动于衷,反而道:“既然他交出来,楚穆,你安排人接手。”
是的,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自己折腾,而是放权给了楚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股份是很重要的事,楚英一脉的股份加起来有6%,这个份额真不算少,而在楚英交托的财产里,还有两家公司,这两家公司的价值并不比楚家这6%股份低。
别人或许说楚英为了祈求原谅真能下血本,然而楚穆乃至顾朔都知道,这两家公司涉及到挪用楚氏公款以及泄露商业机密,恶意竞争等多项商业犯罪,楚英交出来,这两家便归楚家所有,那么他之前犯的罪行便能最大程度上减轻。
只要这边一接手,甚至可以直接改口说这是楚家的产业,是楚家分公司,那他就真的可以从商业犯罪中完全脱身。
楚老爷子让楚穆处理,在放权的同时,便也是将这个抉择交给了他。
至于目的,也许是真的对他的信任,但也许只是对他的一个考验,看他是不是会对楚英赶尽杀绝。
毕竟是一家人,楚英跟老爷子多年,就算不念在这么多年的亲情上,老爷子也会考虑他父母曾经的救命之恩。
别看老爷子行事作风不近人情,如果他真的不念一点私情,楚英的坟头早就可以长草了。
他不想楚英死在自己手上,但他犯下的错也不可饶恕,是以,才交给楚英的对手自行抉择。
“我累了,你们想怎么做不用来问我。”老爷子起身,径直上楼。
起身时还没忘记看楚涵一眼,楚涵知趣,只好过去扶他。顾朔想跟,楚晖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
顾朔笑了,冷飕飕的:“难道你们楚家的决定还希望我在现场?”
“不,我是想请三少去安静的地方喝杯茶。”
顾朔:呵呵。
扶老爷子上楼,楚涵又下来帮他倒了一杯热水,再进去时,便见他站在落地窗的阴影里,注视着外面。
楚涵靠近,顺道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大门口的人影。虽然远,看不清形容,但却能肯定那姿势是跪着的。
天空乌云密布,寒风阵阵吹拂,老爷子叹了一声:“要下雪了。”
“外公冷吗?要不要给你把壁炉点上?”
虽然有空调,但老爷子不喜欢,他就喜欢坐在壁炉前戴着老花镜看看书。
见老爷子没拒绝,楚涵点燃了壁炉,将热水放到壁炉前,做完这些事,老爷子还在落地窗前站着。似感觉到楚涵的注视,他才转过来,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楚家的事让你见笑了。”
这话非常客气,甚至带着一份愧疚和叹息。
楚涵扶他坐下:“每家都有每家的烦心事,不止楚家,顾家也有。”
老爷子一下来了兴致:“顾家有什么?”
“有……”楚涵卡壳,相对于楚家这些人的算计,勾心斗角,顾家的大公无私,以性命报国,母子不得相见,到底哪一个更教人难以忍受呢?
“怎么,连你也挑不出顾家的不好?挑不出来就算了,我也不需要这种安慰!”
楚涵郁闷了,她是真想安慰老爷子的说,结果适得其反了。
然而,等到傍晚真的下起雪来,老爷子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晚饭只吃了几口便上楼了。
晚饭后,楚穆上去找他,禀报楚英交出来的资产的处理情况。
楚氏股份,他分给了几个小辈,楚晖拿了一半。至于楚英一家四口的私人财产,这位直接捐了出去。
“你若是同意,明天我便将事情处理完。”
对于楚穆的处理方式,老爷子没有异议,但他最关心的还是那两家犯案的公司,这两家公司的处理方法直接决定了楚英的罪罚问题。
但楚穆说完这个便没再说了,楚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地抿了一口茶,淡淡问:“还有呢?”
“如果您问的是那两家公司,我想我们暂时没有处理的资格。那是涉案公司,得等司法部门走完流程。”
虽然在意料之中,老爷子还是长叹一口气。
“有一件事,我想也有必要告诉您。楚英下毒害您的事,我已经上报司法机关,而司法机关也在直接证据上找到了楚芊的DAN,鉴于受害者并无大碍,所以要看您的态度决定是否起诉他们。不过,就算您不起诉,我也会起诉,因为我在国外治疗那些年,一样受过他们的毒害。”
楚英教出所有资产,想赦免商业上的犯罪,但对于蓄意谋杀,杀人未遂这个罪责,他只是跪地叩头,大概他是算准了老爷子不至于真的用这个罪名将他下狱。
然而听得楚穆的话,老爷子猛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这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有必要吗?”楚穆转动轮椅,准备离开,“如果您没其他意见,我便这样去办。”
看着楚穆离开的背影,老爷子半晌无语,胸口梗得难受,差点失去了呼吸。是啊,有什么必要,或者说,他有什么资格?明明楚穆几十年都坐在轮椅上他“功不可没”!
他欠楚穆和楚曼云的,岂是一个对不起能够了结的……
老爷子坐在壁炉前,久久无法动弹。
楚穆这边刚走出门,那头便听得窗户外的哭喊声,那是楚宁的声音。
“爷爷,你真的忍心就这样冻死我们吗?”
“妈妈已经晕倒了!自你进医院后,爸爸三天没吃饭!”
“现在我们已经一无所有!爷爷,我们只有你了!求求你给我们一条生路!”
楼下,楚家所有人几乎都在大厅里,将楚宁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整件事里,楚英一家,只有楚宁是无辜的。其他任何人都没脸来求这个情,但她可以。
柔弱的小姑娘,跪在雪地里哭得声嘶力竭,教人动容。窗户前的人,甚至能看到雪花一层一层落在她身上,将她娇小的身躯覆盖。
灯影的余光下,她的身影在瑟瑟发抖,声音也抖抖索索,更具感染力。
然而老爷子始终没有回话,甚至没站到窗户看一眼。
以前人人都说他偏心楚英,所以才纵得他无法无天,但再无法无天,他并不信他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即便是自己中毒,他甚至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是因为自己转让股份,让楚涵接手楚家,让他气急了才会犯下糊涂事。
但,如果楚英在早年就用毒害过楚穆,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激情杀人与蓄谋杀人,前者或许可以谅解,但后者却是无法容忍与纵容的。
没想到,楚英比他想象中更狠辣无情。
“老爷,你要不要歇歇?”老管家楚汉亲手为楚老爷子铺好床被,过去问他。
楚老爷子就如一尊雕像,依然坐在壁炉前:“楚汉啊,我这一辈子是不是过得太糊涂了……”
楚汉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遭受重大变故的楚正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爷只是没有从夫人去世的阴影里走出来。但好在现在穆少爷和曼云小姐都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的,来得及,只要还没死,就有机会。
楚正雄的脾气很倔,他没法在自己做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向一对儿女低头。这二十来年,也许他还想着那一双儿女能像其他家族的子孙一样,为了楚家家业回来争上一争,他甚至做好了迎接他们报复的准备。
然而他等了几十年,等到自己老朽不堪,等到自己时日无多,他们都没有回来。
这些年,楚汉看着他如何作贱自己的身体,也许,在老爷子的潜意识里,他如果生了重病,卧床不起,那对儿女说不定能够不计前嫌回来看他一眼,可他骨子里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一边作贱自己,一边却又固执地挺立着。
楚宁依然在外面哭喊,楚老爷子却像没听见,让楚汉关好门窗,上床休息。他还想多活几天,他还想做点事,所以,他不会再糟蹋自己的身体。
其他人大概听了半个小时也没见老爷子发话,便各自散去。
楚晖给楚涵和顾朔分别安排了房间。
楚涵陪着楚曼云回屋,趴在母亲的膝盖上问:“妈,上次外公中毒,你有没有害怕过?”
害怕他就这样去了,害怕你们连最后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为此,你会不会留下一生的遗憾?
楚曼云在叠衣服,听见这话,手下停滞了一瞬,又继续叠衣服。
“老爷子那一下差点没熬过去,他让我给你跟穆叔叔带句话。他说对不起……”
楚涵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母亲。楚曼云将叠好的衣服放到床头,拍拍她的肩膀:“你也累了很久了,去睡觉吧。”
楚涵有些不甘愿,但她知道,他们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的确是她这个晚辈无法插手的。老爷子中毒那一刻,母亲是惊惶和焦急的,这说明她对老爷子不是没有感情,但是,这感情被太多隔阂阻隔,谁都冲不破。
回到自己的房间,楚涵觉得屋子空荡荡的,好没安全感,便找到顾朔的房间,敲开门,嗅到顾朔的气息,便扑进了男人的怀抱。
顾朔失笑,小女人也有苦恼的时候啊。
楚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监视顾朔,怕他去诱拐楚涵,结果,等到的却是楚涵自己来投怀送抱,这就太刷他底限了。
径直上前,端着冷硬脸:“我说……”
他这话还未出口,便听得救护车的声音疾驰而来。顾朔和楚涵乃至楚晖三人不约而同站到面朝大门方向的落地窗前看了一眼,接着一起下楼,前面探查过的人回过来说,楚英一家四口都冻伤了,现在需要急救。
这个苦肉计不可谓不狠,楚涵忍不住回头看老爷子的窗口,果然看见老人家站在落地窗前,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