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和彩彩是09下铺,旁边的男人是10下铺。
程颂迷迷糊糊睡着,彩彩到处看看热闹,扣扣手指,翻翻爸爸给她拿出来的手掌大的小漫画书。
她很擅长自娱自乐,可对面的视线突兀的叫人难以忽视。
彩彩怔怔地看过去,那叔叔表情顿了一秒后露了个和善的微笑给她。
却让她毛骨悚然。彩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并觉得眼熟。
彩彩看了眼满脸疲惫,却不敢熟睡的爸爸,乖巧地卧倒在爸爸怀里,也就此挡住对面叔叔的目光。
不知不觉睡着后,她便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就是对面床的叔叔面目可憎地掐着她的脖子,嘴角不时勾起,嘟囔着她听不清的话。地点不是火车上,她也不是穿着现在身上的蓝色单衣和宽松牛仔裤。甚至,去扒开男人束在她脖子上的手时,她注意到她的手变大了。
梦里的她呼吸困难,就在这时,吵闹的车厢和饭菜香味使她缓慢睁开眼。
她下意识去抓爸爸的手,余光发现那个对床叔叔还在盯着她,就趴在爸爸耳边叫醒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想去厕所。
不管爸爸信不信她的梦,会不会把她的梦当回事,她还是决定告诉爸爸。
程颂回忆了下对床那个男人。带着副银色框眼镜,气质斯文,像是大学老师,他脱衣服给彩彩垫在身下的时候,那男人还跟他笑了。
完全看不出哪里能让彩彩做出关于他的噩梦。
程颂倒不至于把彩彩随便一个梦当成真,只是他向来缺乏理智,女儿开心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程颂抱着彩彩慢悠悠往回走,目光在一路上的下铺扫视。经过他和彩彩的床铺也没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彩彩还提醒爸爸,“爸爸,到了。”
“嗯。”
走到车厢尽头,程颂又转身回来。终于让他发现一个没在打牌没在和周围人聊天没在吃饭的一个人。
同样是下铺,07下。
样子40到50岁左右,面相上不好接近那种高冷范儿,像是刚起,从一个深灰色的双肩背包中找什么东西。
程颂走过去,收起了他往常那副桀骜张扬的做派。极有礼貌且自然,“大哥,能跟您商量个事吗?”
他不过多占用别人的时间,没等对方回话,自顾自继续说:“我闺女一直对7这个数字特别执着,就因为我们的卧铺号是9,好几个小时都不愿意睡觉,能不能跟您商量下,我们换一下床铺。我们就在您隔壁,也是下铺。”
大哥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定定瞧了搂着爸爸脖子的女孩一眼,点了下头,“好。”
程颂还拿出卧铺票给对方核实,要帮他提上背包,大哥也不需要,自己朝09号走。
程颂抱着彩彩也跟过去,声音不大不小,略带着斥责,“现在高兴了?非要换地方,就那么喜欢7那个数字?幸好人家叔叔好说话,以后在外面不许再这样任性,听见没?”
程颂轻捏了下彩彩的大腿。
彩彩很上道地撇嘴,骄纵又委屈,“我就要在7号床,不然我睡不好!”
程颂无奈地笑着,跟大哥道了几次谢,才回到7号铺。
他一只手抱着彩彩,一只手伸到行李架上拿行李。拿些吃的给彩彩。
他刚余光也瞥见10号床下铺的男人,听见他们要换床后一秒之间的表情转换,确实不像并不相识的对床换了个人那么单纯。更多的他当然不了解,往深了想想也令他毛骨悚然。
只现在他们出门在外,没道理去把事情复杂化。
程颂剥了颗茶叶蛋给彩彩吃,玉米掰了两半,让彩彩选一半,糖果果丹皮小饼干摆在桌上,她的小水壶也放到一边。
程颂陪她吃了会又躺下眯着眼,半睡半醒的。
彩彩跪在床头看向窗外,车速好快,她看见有人在放羊放牛放猪,还有能看到边际的池塘里一群鸭子。
到处绿油油的,高一点的树还是矮一点的花草全都枝繁叶茂,生长茂盛。
彩彩心情就这样好起来了。原本这两天因为梦和爸爸妈妈离婚的事情,她做什么兴致都不高。
现在眼前的一切她都觉得新鲜又熟悉。
彩彩跪得累了,随手拿了本爸爸拿出来让她随便翻翻的书,靠在程颂身上看书。
全是字,密密麻麻的字。放在以前,彩彩是会一秒合上的。她才上幼儿园,妈妈在家会教她认一些简单的字,满页都是字的估计她认识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可是,她竟不知不觉地读完了一页?
这不是师徒四人取经的故事吗?
左彦在国外呆了10年,10年前随父母出国,定居,上学工作,薪酬不菲。他大学专业是导演,毕业后从助理到副导演,三年前,他父母投资,他终于当上了导演。
自编自导,还在里面客串了一个小角色。被圈子里的同行们或嘲笑或羡慕他有个牛逼的父母。
最初他也羞愧,在学校读书,在剧组当副导演当助理的时候,他经常挨训,从专业能力到为人处事都被人质疑过。他越来越没自信,父母鼓励他才出资投资了他的第一部片子。
后面他听得多了那些质疑也就习惯了,甚至安慰自己,做不到最好,他也没做到最烂的能力,就一直不温不火每年出一部片子,不是挺好。
谁想到,电影上映后他成了有天赋,成了电影界黑马。当年,最佳新人导演、优秀剧本他连拿了几个,还有主创们也凭借此片获得了奖项。
从此,当着他的面说他不行、名为帮他分析现况实则打击他自信的那些话那些人,越来越少。哪怕偶然被他听见了,他也会认为那些人是嫉妒他羡慕他,哪里还会因为不如自己的人说几句话就来怀疑自身。
国外拍戏节奏快,他后面又拍了两部电影,成绩虽不如第一步,却也收不少好评。前不久他还导演了目前国外最火的情景剧的最新一季。拍完这一季情景喜剧他就回国了。
还拽回了刚大学毕业学设计的亲妹妹。
他这些年边拍戏边写剧本,手上正好写出了一本以华国为背景的故事。他对华国目前影视状况不了解,所以先应下了一部跟港城合拍的片子,拍完这部再拍他自己手里这部,也可以在更了解背景后加以修改。
顺道把亲妹妹拉回来这件事,是他父母拜托他的。她妹妹出国的时候年纪小,对华国的感情少,其实他父母也想回来的,公司事情一时放不开,一儿一女也都不是管公司的料。得知儿子回国,就让他把女儿带回去,最好在国内定个住的地方,以后他们老两口回国也算有个家回。
国外有国外的好,可年纪越大越想落叶归根。
左彦正在修改下月开拍的合作电影剧本,工作的时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周围的一切都会自动屏蔽。只是察觉到对面来了人走了人换了人,他也没想过多关注。
刚那小女孩趴在小桌上看窗外,不小心差点碰倒了他的水杯,甜甜地跟他说了声:“叔叔对不起。”他才多看了她两眼。
小女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睫毛浓密,头发乌黑,专注地望着窗外,眼睛渐渐有了光泽,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
对面不时传来撕糖纸的声音,然后是书翻页的声音。
左彦抬眼,小姑娘头枕在睡着的男人腰上,腿曲着,左脚贴在右腿膝盖上,两只手拿着一本比她脸还大的书,许是累了,两只手越来越低,露出她拧紧的眉毛,像是为书中的故事情节困惑。
可是,她才那么大一点,看得懂吗?认得字吗?
左彦不禁轻笑一声。
小姑娘把书放在自己肚子上,露出了她整张脸,脸上肉嘟嘟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困惑。
左彦觉得随意跟别人、尤其是跟别人的孩子搭话应是不太好的,当今世道很有可能被当成坏人。
可他对着那张疑惑的小脸,还是没忍住,跟孩子说话,语气是他从未有过的轻柔,“书上的字你都认识?”
女孩垂眼思考了下,再抬眸对着他,嘴唇都没张,“嗯。”
左彦觉得更有趣了,把手中的笔放下,冲她伸手,“能给我看一眼吗?就一眼。”
他倒要看看书上有几个字,难道是盗版书?或者里面只有图画?
女孩也不惧怕他,把书递给他。
左彦看看书,再看看女孩。“你确认你看得懂?”
女孩伸手要回书,随便翻开一页,开始读。
左彦嘴张得能吞拳头。
这是天才还是小孩父母逼着孩子学的?
彩彩也很蒙,书里的剧情她在电视上都看过,书还是第一次看,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妈妈没有教过她这些字啊,那些没学过的字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跟“一二三四”一样简单好认,跟“男女”一样熟悉,跟“一加一等于二”同样容易理解。
彩彩还是只能解释为:梦到过。
这个对床的叔叔在看她,比刚才那个对她笑的叔叔不同,她不反感这位叔叔。
左彦没注意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是个天才吧?”
彩彩眨巴两下大眼睛,天才?幼儿园里方大宝做对了十以内的减法时,刘老师就会这样夸他,他很高兴,他妈妈还因此给他买了一柄剑。是那种看上去是一柄剑,其实还可以拆分成两柄的,很帅气。
那柄剑挂在家属院附近的小卖铺门口好些日子了,彩彩也很想要。可是爸爸妈妈总是让她做选择。剑和汽水要哪个?剑和冰棍要哪个?剑和看电视要哪个?
是她放弃了剑,才让它被别人拥有的。
彩彩回过神来,这个叔叔说她是天才,她等下就告诉爸爸,让爸爸给她买一柄更帅的剑!
彩彩咧嘴笑了笑。
左彦问了她的名字,又问怎么认得那么多字。
彩彩怎么能跟别人说自己是梦到过呢?正想开口糊弄过去,车厢内的广播响了起来。
是今年的新歌 《爱如潮水》。
“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
彩彩跟着唱起来了,妈妈经常听这首歌,厂子里中午吃饭的时间也放过这首歌,不停地播放,彩彩早就会了。
左彦也不纠结小孩怎么小小年纪能懂这么多字了,世上奇事多了,只是多识了几个字,又不是能预见未来,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左彦也听过这首歌,妹妹在房间做设计的时候一定要放歌的,什么语言的都放过,这首她听得次数多。
一大一小对着跟唱起来。
左彦还学着小孩一样左右轻晃。
这里睡觉的睡觉唱歌的唱歌,几百公里外的俞城却乱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彩彩日记:今天跟爸爸说被人夸奖是天才,应该给我奖励。爸爸问我:剑和小车车你选什么?我选了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