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日一样,慕东霆在墓地中呆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后,才离开。
他孤独的走在夜色之中,肩头落满了潮湿的雨水,发梢还嘀嗒不停的落着雨珠。
他开着车子,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天雪所在的医院。
深夜寂静的长廊,即便慕东霆放轻了脚步,声音仍是格外的清晰妆。
天雪的病房依旧开着昏暗的灯,她阖着眼帘熟睡,却真的如同刘芸所说,一直靠坐在病床上,根本躺不下。
慕东霆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来到病床旁,静默的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忧伤。
而天雪似乎睡得很沉,完全没有意识。
他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头轻轻的贴在了天雪的小腹上,想要近距离的与宝宝接触,而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有所感应一般,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很有力的踢了一下,慕东霆深邃的瞳眸突然间浮起一片欣喜之色,这一刻,他感动的几乎落泪肝。
他的孩子,正在和他打招呼呢。那么热情而有力。这是慕东霆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延续的奇迹。
他缓缓的把头移开,不敢继续压着天雪的肚子。然后,伸出温热的手掌,轻轻的执起天雪的手,她一双柔软的手仍然是冰凉的,几乎没什么温度。以前,总听人说,没人疼的人手会凉,看来,还是他疼她不够。
慕东霆一双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抬眸看向她时,才发现天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微眯着美眸看她,似乎若有所思。
慕东霆好似做贼被当场抓包了一样,俊颜露出紧张与尴尬之色,他仍半跪在病床边,那姿态,好似匍匐在女王的脚下。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慕东霆忐忑的询问。
天雪淡漠的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她睡得一直都不安稳,“宝宝踢了我几下,就醒了,与你无关。”
她并没有问慕东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早在他低头贴上自己肚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做了什么她都知道,看来,慕东霆是真的很在乎这个孩子,无论出于何种理由。
“孩子还要两个多月才出生,他夜里总是这么闹,会影响你休息的。”慕东霆担忧的说。
屋内的光线昏暗,天雪伸手按了下床头的开关,又开了几盏灯。刚刚迷蒙的环境下,总让她觉得气氛太过暧.昧,以前他每晚求.欢的时候,卧室的等就是那样的色泽与亮度。
“没关系,我可以白天睡,他白天的时候还算安生。”天雪淡漠的回答。
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沉默了一阵子。慕东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雪觉得有些别扭,伸出手想要拉开床头柜中的抽屉,慕东霆急忙起身代劳,“找什么?”
天雪没回答,而是指了指里面的文件袋。慕东霆把袋子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体检报告,很多张罗列在一起,是肚子里宝宝不同时期的彩超照片,最近的几张,四维彩超几乎都能看清孩子的容貌了。
“给你吧,我家里还有一份。”天雪淡声说。诚然,她并不知道,其实所有关于她和孩子的一切,他都有。
“恩。”慕东霆点头,他当然不会拒绝了。
他站在天雪面前,低着头,一张张的认真的翻看着彩超照片,“看照片上,宝宝现在的姿态应该是头朝下的。”
“恩。”天雪应着,随后又说了句,“他一直这个姿势会不会脑充血啊?”
“等他出声之后,你问问他就知道了。”慕东霆笑着打趣,气氛似乎一下子缓和开。
而天雪精致的容颜微微错愕后,再次恢复了冷淡。她动了下有些麻木的身体,换了个姿态侧卧,背对着他,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天雪已经明确的赶人了,慕东霆总不能再装傻充愣的留在这里,“嗯,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慕东霆说完,天雪仍没有回应,他若有似无的微叹一声,向门外走去,即将走出病房的时候,却听身后再次传来她的声音,天雪说,“慕东霆,你不会和我抢孩子吧?”
慕东霆突然顿住了脚步,手掌紧握着门把,高大的身体甚至有一丝的颤动。长久的沉默后,他才听到自己低哑艰涩的回了句,“不会。”
其实,只要他不放弃抚养权,这离婚官司就有得打了,他们三年五载也离不了。只是,事情走到今天的地步,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他又有什么资格和她挣这个孩子。
回去之后,慕东霆本以为会彻夜未眠,因为他今天是第一次感觉到孩子胎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却没想到,头刚粘在枕头上,就睡着了。他甚至做了个梦,梦见小东西在喊他爸爸,那脆生生的声音,别提多好听了。以至于天亮后醒来,慕东霆还咧着嘴角不停的笑。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慕总裁明显心情大好,往日阴沉的俊脸,也显出了几分温柔的神色。
“呦,今儿慕总裁心情不错
啊?怎么着,把你老婆拿下了?”顾子扬把一叠需要签字的文件堆在他面前。
慕东霆一边翻阅文件,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着,语气中甚有几分骄傲之气,“我儿子会胎动了。”
顾子扬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无奈,“没睡醒呢吧?就这事儿高兴成这样?你儿子都快八个月了,如果再不胎动,就麻烦了。”
慕东霆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和顾子扬这种万年光棍讨论孩子的话题。
顾子扬懒懒的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并吩咐秘书倒了杯咖啡进来,等着慕东霆把文件签完。
他一边抿着咖啡,一边问道,“你和沈天雪最近怎么样了?孩子眼看着就生了,真的非离不可?”
“离婚协议我都签了,天雪不可能给我反悔的机会。”慕东霆微低着头,目光依旧落在面前的文件上,而握着钢笔的手却停了下来。
顾子扬撇了下嘴,又道,“其实这事儿还不简单,你就和她挣孩子的抚养权,只要孩子在你手里,她这个当妈的还能跑了不成。”
慕东霆听罢,苦笑着牵动唇角,回到,“我不能这么做。”
不仅不能,他也不敢!慕东霆又何尝没想过这个办法呢,只是,他这么做了,天雪只会更恨他。
天雪住进医院之后,比原先住在酒店里方便多了,至少,对于慕东霆来说,他可以每晚都去看她。
只是,他不敢再靠近病床,因为天雪的睡眠太浅,很容易就被吵醒,他不忍心打扰她休息,每每都是站在门口,目光贪婪的看着她和宝宝。
有一次,慕东霆实在是太累,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就那么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沈曼清来医院看天雪,才把他叫醒。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沉着脸色问道。沈曼清是不愿慕东霆再和天雪接触的。天雪出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患有轻微的产前抑郁,这病情刚刚稳定了一些,慕东霆又开始纠缠不休,万一再刺激到天雪,那可就麻烦了。
慕东霆的睡意一下子就消了,慌忙站起身,喊了一声,“妈。”
沈曼清蹙着眉头看他,一本正经的说,“东霆,从小到大你都是个行事沉稳的孩子,怎么现在做事反而不计后果了。天雪会弄成今天这样,多半都是你造成的,前阵子,医生还说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有轻微的产前抑郁,我希望至少在她生产之前,你都不要再来打扰她。你出现在她面前,只会刺激到她,万一她发病,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慕东霆微低了下头,沉默片刻后,沉重的点头,“妈,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他走后,沈曼清才拎着食盒走进病房,喂天雪喝粥的时候,言语试探了几句,才发现天雪压根不知道慕东霆来过的事儿,看来,是她责怪错了。
慕东霆还是那个稳重自制的慕东霆,原本挺好的一个男人,只是犯了太多的错,原谅了这个,却总记着那个,衣服破了好修补,但心若是破了,却不是说补就能补得上的。
自从那天早晨之后,沈曼清便没再见慕东霆来过,这一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天气也越发的暖和起来。
怀孕八个多月了,天雪的行动变得更笨重迟缓,情绪又开始变得不安而焦躁,因为,阿言就是八个月的时候小产的。
沈曼清请了专业的护理人员来照顾她,无事的时候,护工会给她读书读报,因为孕期反应,天雪的视力降低,模糊的看不清书上的字迹。带着老花镜又伤眼睛,所以都是护工代劳。
而人一旦视力出现了问题,会更加的没有安全感,天雪又变得沉默,焦虑,甚至疑神疑鬼。
“妈,今天上午宝宝好像都没有动过,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要不要让医生检查一下?”天雪坐在病床上,担忧的说道。
“昨晚不是还一直在踢你的肚子,现在一定是累了,休息了。”沈曼清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别太担心,宝宝不会有事的。他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出生。”
“嗯。”天雪点头,清澈的眸子仍是一片茫然的。
“今天外面的天气不错,我陪你到楼下的小花园坐坐吧,免得你在屋子里呆久了,总是胡思乱想的。”沈曼清说完,从一旁的衣柜中取出一件白色的呢绒外套,披在了天雪肩上。
天雪穿着白色的外套,坐在小花园一片的姹紫嫣红中,十分突兀,恰恰又完美的与四周的景物融合在一起。
清晨的阳关散落在身上,脸上,暖暖的,让人莫名的觉得心情舒畅,天雪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唇边难得的露出了浅显的笑意。
沈曼清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含着笑,目光慈爱的看着她,“晒晒太阳是不是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恩。”天雪点头,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凸起的肚子。
“你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有时间倒不如想一想孩子的名字。”
“就叫Aaron吧,巍峨的高山,我希望他
能拥有高山一样的品格。”天雪温笑着说道。她更希望,这个孩子能像山一样的坚韧,屹立不倒,千万,千万不要似阿言那般的脆弱。
“亚伦?沈亚伦。”沈曼清重复着这个名字。
“恩,等他出生之后,我们就要移民美国,这个名字也很合适。”
“可是,他毕竟是慕家的孩子,慕东霆未必会放手。”沈曼清多少有些担忧的说。
天雪失笑,这个笑靥说不出究竟带着怎样的情绪,苦涩,亦或是嘲弄。“他不会的,慕东霆如果想要孩子,多得是女人可以给他生,但我只有肚子里这个。”
她的话,让沈曼清心里多少有些酸涩,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
母女两人都没在开口,天雪轻阖着眼帘,静静的感受着园中微微的轻风,万物复苏的季节,鸟语花香,好像连呼吸都是甜的。
天雪难得的好心情,却偏偏有人要来打破。
或许是最近眼睛不太好的缘故,天雪的听力变得格外的灵敏,远远的,她便听到小径的另一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声音格外的尖锐刺耳。而脚步声中,又伴随着不停的争吵,声音越来越近。
天雪睁开了眼帘,就看到潘婉卿与潘婉茹两姐妹快步向她的方向走来,并且,两人推推嚷嚷,还不停的争吵着。
“婉茹,你冷静一点,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潘婉卿一直用力的扯着潘婉茹的手臂,却被她狠狠的甩开。
“不是我想象的样子?大姐,当初你就是这么对我说的,结果呢?结果是建辉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要和我离婚!”潘婉茹厉声的吼道。
而沈曼清自然也看到了她们两人,妆容精致的鹅蛋脸微微变得扭曲,潘婉茹来找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她慌忙的站起身,对一旁的天雪说,“雪儿,我先扶你回病房吧。”
天雪漂亮的眼眸中带着不解与迟疑,却还是乖乖的点头,“好。”
然而,沈曼清搀扶着天雪,尚未来得及离开,潘婉卿已经怒气冲冲的来到她们面前,二话不说,扬手就甩了沈曼清一巴掌。
“妈!”天雪大惊失色,慌张的伸出手臂,护住自己的母亲。
而沈曼清吃痛,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脸颊,潘婉茹下手也是够狠的,一巴掌下去,沈曼清半张脸都肿了。
“潘婉茹,你又发什么疯,我哪里又得罪你了?”她不满的大声质问。
“婉茹,曼清,你们都冷静一下,别再孩子面前失了颜面。”潘婉卿夹在两人之间,十分的为难。毕竟,一个是亲生的妹妹,一个是情同姐妹的手帕交。
而潘婉茹对沈曼清的成见太深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失去理智。“你还让我怎么冷静,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都现在这把年纪了,还想着钩引别人的丈夫。沈天雪在这里正好,也让她知道知道,她这个妈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潘婉茹说完,从包里面掏出了一叠照片,狠狠的甩在了沈曼清的身上。
照片散落了一地,天雪低头看去,即便她现在的视力不太好,但高倍照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格外的清晰。每一张画面的主角都是沈曼清和颜建辉两人,有的是两人面对面用餐,有的是彼此深情的对望着,还有的是餐厅门口,颜建辉牵着沈曼清的手走下台阶,还有沈曼清挽着颜建辉的手臂,还有他温柔的抚摸她长发的画面,还有……
虽然没有太过不堪的画面,但这些已经说明了问题。
天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妈,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姨夫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明白吗?还是故意在装糊涂,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直在钩引我丈夫,我还没死呢,她就迫不及待的想上位了。”潘婉茹双眼血红,声音尖锐。
“你胡说什么,我妈不是这种人,一定是你误会了。”天雪义正言辞的为沈曼清辩驳着,声音却非常的虚弱,也许,这样的话,连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心虚。因为,那些照片,就是铁一样的事实。
她的母亲和颜建辉之间,有暧.昧的关系。
“雪儿,你别听她胡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妈妈会和你解释清楚的,你先回病房好不好?”沈曼清不安的说道。
“天雪,长辈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妈送你回病房。”潘婉卿搀扶着天雪,就想离开。
而潘婉茹却像个疯子一样,挡在了她们勉强,“去哪儿?今天话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婉茹,你闹够了没有,那些照片又能说明什么!”潘婉卿沉着脸色,斥责道。
“难道非要拍到他们上.床的照片才能说明问题吗!”潘婉茹厉声反驳。这些日子,她就觉得颜建辉不太对劲,早出晚归,心不在焉的。她找了私家侦探一查,果然就查出了问题,他还在和沈曼清那个狐.狸精藕断丝连。
“当年我就觉得建辉和她之间有问题,是你一直说我胡思乱想了。结果呢?他
们连孩子都搞出来了,建辉还逼着我离婚。姐,你告诉我,如果他们之间清清白白,那么沈天雪这个野.种是哪儿来的?”
潘婉茹声嘶力竭的低吼,让天雪下意识的踉跄了一步,险些没有摔倒,好在一旁的潘婉卿一直搀扶着她。
“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妈,她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和姨夫之间,怎么可能……”
或许是太过震惊,天雪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眼中擎着无辜的泪雾。她伸手握住沈曼清的手臂,不停的摇晃着。
怎么会这样呢?那个介入潘婉茹与颜建辉婚姻的第三者,那个害得潘婉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生育能力,还得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母亲呢?她的母亲,不是那种狠毒的女人。
“雪儿,妈妈会和你解释的,你不要相信她的话。”沈曼清现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声音中透着太多的无奈。
“解释什么?难道你敢否认,沈天雪是你和建辉的私生女吗?建辉连亲子鉴定都做了,这还假的了吗?沈天雪出事,建辉从不求人的人,却为了她四处疏通关系,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计较,可你却得寸进尺,还在钩引建辉。”
“我没有,我和他见面,只是谈了天雪的事,我们就要出国了,根本不会再打扰你们的生活。”沈曼清无力的解释着,此时,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她不怕潘婉茹误会,她只是担心天雪。她握着天雪的小手,掌心间的温度都是冰冷的,冷的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