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后,天雪是第一个去看望韩栋梁的人,因为涉案严重,拒绝任何人探望。天雪也是疏通了很多关系,才见到人。
铁窗内,韩栋梁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再也不是她眼中那个总是对她慈爱的笑着的舅舅了。
“表舅,你瘦了。”很拙劣的开场白,但除此之外,天雪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慌。
而韩栋梁笑了笑,似乎早已看淡了一切,事到如今,他几乎已经预想到结局,反而没什么看不开的了。“没想到还会有人来看我,雪儿,谢谢你。”
“表舅,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天雪问道。
韩栋梁摇了摇头,如今,无论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了。“我自己做的事,早就会想到可能有今天的结果。每个人想要的人生是不同的,我不愿意庸庸碌碌的活一辈子,我这一生,被人艳羡,恭维,曾挥金如土、美人如云,世界各地的风景与繁华,我都看遍,就算是死,也没什么遗憾的。所以,雪儿,你也不用为我感到难过。”
天雪沉默不语,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对与错,终归化为尘埃。他人并无置评的权利。而善恶到头终有报,韩栋梁这也算是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雪儿,我的事,暂时不要让你母亲知道,我怕她会承受不住打击。还有,你舅妈那边,让他们不要管我,尽快拿着钱出国,好好的生活,我,我对不起她。”
韩栋梁的意思很明确,他是不打算自我救赎了。天雪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决定尊重他的决定犯。
“你回去吧,也别再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该宣判了。”韩栋梁对她摆了摆手。
天雪明白,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韩栋梁。她伸出双手,紧握住舅舅的手,眸中泪光盈盈而动,她紧咬着唇,才没在他面前落泪。
而韩栋梁却笑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别难过,你就当舅舅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我在那个地方,生活的很好,不需要牵挂。”
“嗯。”天雪用力的点头。然后,有干警过来提醒她时间到了,必须离开。
天雪一步三回头,直到走出拘留所,才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脑海中,都是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常常到舅舅家去玩儿,舅舅和舅妈对她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他们曾经给过她爱与温暖。
天雪又开车去了趟韩家。
车子一路驶入庄园,外表看来,似乎与平日没什么变化,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推开门,舅舅还会像从前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笑着招呼她,“雪儿,快进来。”
天雪颤抖着伸出手臂,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屋内,空空荡荡,能搬走的东西,几乎都搬走了。客厅内,放着两只大行李箱,韩夫人见到她,明显一愣。
“雪儿,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去看了舅舅,顺路就过来一趟。舅妈,你要搬走了吗?”天雪询问道。
“嗯,这栋房子马上要充公了。我要带着孩子出国,下午的飞机。”韩夫人回道。
天雪点了点头,目光却有几分涣散。下午的飞机,走的可真够快的。大概从舅舅出事的时候开始,舅妈就已经想好了退路吧。其实,只要把那些贪污的钱退回去,也许舅舅可以不必死的,只不过,韩夫人选择了留钱不留人。真是应了潘东明的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或许是看出了天雪的心思,韩夫人微叹一声,说道,“雪儿啊,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舅妈无情。如果把钱都退回去,也许栋梁可以改判无期。但你有所不知,你舅舅拿回来的那些钱,上下打点一圈,最多只剩下一半,我们就算砸锅卖铁,也退不回那么多的钱。何况,还有孩子,他的人生还长,我不能让他将来一无所有啊。”
天雪木然的点了点头,说道,“舅妈,您多心了。这也是舅舅的意思,他希望你们可以远走高飞,他还说,他对不起你。”
韩夫人的眼圈儿也红了,“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毕竟夫妻一场,他到最后还在替我和孩子着想,我也不怪他了。”
韩夫人抹了把眼泪,牵过了天雪的手,“雪儿啊,你是个好孩子,还想着来看看舅妈。自从你舅舅出事,所有人躲我们,就像多瘟疫一样。哎,现在的社会,人都越来越现实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天雪苦涩的笑,安慰道,“你和舅舅都是我的亲人,到国外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嗯。”韩夫人点头,似乎想到什么,又道,“你舅舅这次出事,只怕牵连甚广。虽然你舅舅的为人不会供出任何人,但你们还是要心事谨慎一些才好。”
天雪微微一愣,很明显,韩夫人的话意有所指。她在提醒她小心,以免被拖下水。难道,舅舅的贪污案背后,还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吗?舅妈口中所指的‘你们’又都包括谁?
“舅妈,您的意思是?”
韩夫人是何其
通透的人,一看天雪的反应,就知道她一无所知。也对,知道的越少,对她来说越好,看来沈立峰和慕东霆都有心保护她。
“没,没什么,你看看我,一时糊涂了,说的都是什么啊。”韩夫人摇了摇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孩子,然后就去机场了。雪儿,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天雪抱了抱韩夫人,的确有几分不舍。“舅妈,我会想你们的。”
“嗯。放心,我和小家伙都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送走了韩夫人,天雪的心里很不好受。
她一个人坐在楼下花园的小秋千上,静静的沉思。只谈人生苦短,世事无常。
因为昨夜下了一整夜雪的缘故,脚下都是厚厚的积雪,在白炽路灯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天雪只觉得双眼发疼,泪便不知不觉的模糊了眼眶。
身后,突然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嘎吱声响,并越来越近,在她身旁停住脚步。
天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他的脚步声,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她都深深的刻在心上一样。每一次,无论她躲在哪里,他都可以找得到她。
“慕总今天很闲吗,冰天雪地的跑出来挨冻。”天雪语气嘲弄的说道。
慕东霆也不恼火,自顾在她身边的另一架秋千上坐了下来。温声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
“慕总知道的可真多,那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和你离婚。”天雪侧头看他,唇角含着一丝嘲弄。
慕东霆凤眸幽深几分,隐藏了太多复杂而忧郁。“离婚的事,先放一放吧。现在表舅的事,才是大事。我咨询过律师,如果把亏空的公款不上,或许还能把人保住。”
“怎么补?那可是数十亿的资金,沈家有那么多的钱?还是你有?舅舅他已经放弃了。”天雪嘲弄的苦笑,眸中隐隐有泪。她讨厌,讨厌这种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就好像五年前,她抱着阿言,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怀里。
慕东霆俊颜冷黯,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韩栋梁不过是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副市长,他没本事弄出这么多钱,上面一定是有人,而这些钱,大部分都应该流入上面那些人的口袋。而韩栋梁出事,上面的人理所当然的选择弃车保帅。
“这种案子,如果不上诉的话,大概两个月之内就会判下来,然后执行……枪决。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选墓地,然后办个小型葬礼,舅妈她是怎么想的?”慕东霆试探的询问道。
天雪眼中含着泪,目光却很平静,“舅妈已经出国了,墓地的事,等我妈回来再说吧。葬礼没必要,那些都是给活人看的,让舅舅入土为安才是正事。”
“嗯。”慕东霆淡淡的应着,又安慰道,“天雪,事已至此,你要想开一些。人这一生,吃多少苦,享多少福,享年多少,冥冥中自有定数,并非人为左右。”
天雪低垂着头,沉默不语。而慕东霆站起了身,来到她身后,问道,“想荡秋千吗?我推你。”
他说完,动手推动了秋千的锁链。天雪的身体随着秋千的摆动,在空中来回的荡漾着。柔软的发丝随风而动,夜风挂在脸上,微冷微疼,却莫名的让人舒畅。
随着秋千的摆动,似乎同时抛开了烦恼一样。就像小时候,她每次心情不好,慕东霆都会推着她荡秋千,荡着荡着,她就会笑起来。
只是,他们再也不是小时候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而慕东霆站在她身后,一双绝美的凤眸,深谙而复杂。韩栋梁虽然是罪有应得,但毕竟是他动的手,慕东霆多少会心存愧疚,何况,韩栋梁的死让天雪这么难过,他真的不忍心。
秋千渐渐的停了下来,慕东霆俯下身,突然从身后抱住她,紧紧的抱着,声音温柔的几乎能融化冰雪,他说,“雪儿,别难过,长辈不会跟随我们一辈子,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而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寂静的雪夜,他们就这样紧紧的拥抱着,像两只需要互相取暖的小动物一样。他的怀抱真的很暖,暖的让人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他的怀抱,此刻抱着她,上一刻却抱着别的女儿,而下一个又将属于谁,尚未定数。
天雪想,慕东霆对她也许是有感情的,只是,在自己与林初夏之间,他一直再摇摆不定,而既然他无法抉择,那么,她就替他抉择。如果不能得到完整的人,完整的心,那么,她宁愿不要。
想至此,天雪强迫自己推开他,离开那具让人沉迷的温暖胸膛。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天雪淡漠的说道,然后,决绝的转身,向宿舍楼的方向走去,甚至没有留恋的回头看他一样。
而慕东霆仍停留在原地,如苍松般矗立在风雪之中。他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楼宇门中。他看到楼上的卧室中亮起了昏黄而温暖的灯光,只是,那份温暖,从此与他无关了。
徒留下一片寂寥。
他一个人,坐在她刚刚坐过的秋千上,点燃了一根烟,在安静的雪夜中,静静的吸着,淡淡的吞吐着烟雾,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而这一夜,对于天雪来说,同样煎熬,她吃了药,浑浑噩噩的睡了几个小时。清晨,是被刘芸叫醒的。
“今天去上班吗?”刘芸叫醒她后,出声询问道。而同时,也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地西洋片。
“你怎么还吃这种药?这东西依赖性很大,对身体也不好。”
天雪不以为意的从床上坐起来,不甚在意的回答,“睡不着就吃两片,也不是经常吃。”
天雪说完,趿拉着拖鞋下床,习惯性的关灯,拉开窗帘。然后,不经意间,她看到楼下的小花园中,一抹高大的身影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秋千上,他的身上仍穿着昨晚那件黑色的羊绒大衣,低垂着头,天雪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却看到在他脚下零散了一地的烟头,不难看出,他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夜。
天雪呆呆的看着,绣眉微蹙,眸色渐渐的深谙、茫然。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刘芸好奇的询问。
“没什么。”天雪淡漠的回答,然后离开窗边。“早餐准备好了吗?吃完一起去上班吧。”
“早就准备好了,沈大小姐,我都要成你老妈子了。”刘芸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吃过早餐,天雪换了身职业装,正准备出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我是沈天雪。”天雪疑惑,却礼貌的接听电话。
而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之后,传来一道极平静,极温柔的声音,“天雪,我是林初夏,我们能见一面吗?”
天雪握着手机的手突然紧了几分,“对不起,我很忙,何况,我不觉得我们有见面的必要。”
此时此刻,她真的无心应付慕东霆的情人。说来也怪,一般都是正室约小.三见面,然后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激烈点儿的,或者还泼个汽油、硫酸什么的。而小.三公然约正室见面,她实在是想不出林初夏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与立场。
“雪儿,你总不能一直逃避,我们,谈谈东霆吧。”林初夏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好像她才是无辜受害者一样。
“抱歉,我没有和不相干的人谈论我丈夫的习惯,如果没别的事,我挂断了。”天雪冷淡的回道。
而林初夏格外有耐心与毅力,“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吧,等你抽出时间了,我们再谈。”
很显然,林初夏是和她耗上了,很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天雪无奈,只能问道,“我们在哪儿见面?”
“我人在医院,医院对面的咖啡厅怎么样?”
“嗯,我半小时后到。”挂断电话后,天雪对刘芸说,“你先去公司吧,我去见一下林初夏。”
“靠,什么情况,小.三公然叫板了?用不用我陪你去?”刘芸双手叉腰,一副准备打群架的模样。
“又不是去打架,还要帮手做什么。”天雪失笑,在玄关处换了鞋子,准备出门。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刘芸嘱咐道。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多余了。天雪并不是个软弱的人,这个世界上能欺负她,惹她伤心的,也只有一个慕东霆而已。
天雪开车来到医院对面的咖啡厅,林初夏早已经到了,选了靠窗的位置。她身上套在毛绒大衣,而衣服里面却是条纹的病人服。一张小脸微微的苍白,很是惹人心疼。
“天雪,你来啦。”林初夏对着她笑,就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并热络的为她点了一杯鲜榨果汁。
“我记得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东霆喝香槟或者葡萄酒,你就喝果汁,有一次你吵着要喝香槟,还被东霆训斥了呢,他总觉得小女孩就要乖乖的喝果汁,那样才可爱。”
服务生端了一杯鲜榨果汁,放在天雪面前。而她却连杯子都没有碰一下。
“已经很久不喝果汁了,我现在不是小女孩了。但你永远是我的初夏姐姐,谁让你年长我六岁呢。”天雪坐在林初夏对面,姿态优雅,语气不急不缓,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倒是林初夏的脸色却不由得尴尬了一些,天雪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她已经老了,是啊,三十岁的女人,的确是老了。
她端起面前的奶茶,喝了一口,掩饰住尴尬的神情。
而天雪看着她,目光径直盯着她身上的病人服,而后询问道,“听说你病了,严重吗?”
提到她的病情,林初夏握着杯子的手明显一抖,里面的液体险些迸溅出来,她慌张的把被子放在桌面上,有些匆忙的回道,“没,没什么大碍,都是老.毛病了,最近东霆一直在照顾我,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天雪不傻,自然看出林初夏在回避这个话题,这不由得让她有些起疑。但当事人不愿意说,她又何必生出那么多的好奇心呢。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眼腕表,催促道,“初夏姐,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我时间有限,一会儿还要见一个客户。”
“我,我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的。”林初夏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双手交叠在身前,迟疑着,才慢慢开口,“东霆应该没有和你说起过当初我们分手的原因吧?”
“嗯,没有。”天雪淡应。
而林初夏苦笑一声,继续道,“是啊,那么难堪的过往,你怎么会愿意提起呢。其实,我们并没有分手,是我不告而别。因为,因为我配不上他,我是个被强爆过的女人。”
林初夏说到此,已经嘤嘤的哭了起来,而天雪睁大了美眸,震惊的看着她。她曾经想过无数个他们分手的理由,却从来没想到,真想会是这样——这么的不堪和残忍。
她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几片纸巾递给林初夏,初夏擦了擦眼泪,而后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几乎就崩溃了,我哭过闹过,甚至自杀过。是东霆一直陪在我身边,他不仅不嫌弃我,还要和我结婚。可是,他那么美好,而我这么肮.脏不堪,我根本配不上他,所以,我逃了。”
天雪看着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说什么,安慰?还是嘲讽?无论哪种,她都做不到,所幸不言不语,等着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