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范允拿出那半张药方后,聚集在国师府的太医大夫们日夜钻研探讨,终于在疫病更严重前,研究出了治疗疫病的完整药方。
祝卿若作为最早染病的患者,自告奋勇当了试药的人。
万幸此次的药方有效,喝完药后祝卿若感觉比之前好了许多,没了那等目眩之感。
在听到太医宣告夫人正在慢慢好转时,管家看见一直面色深沉的国师终于松开了掐着掌心的指尖。
在夫人说要试药的时候,国师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管家对于国师这些日子的怪异举动心中也有数了,他就说,国师心中定是有夫人的。
只是夫人她...
管家的目光落在遮住外人视线的纱幔上,他看不到夫人的脸,只有耳边时不时响起的轻咳能让他意识到夫人还在这。
他从前很确定,夫人爱国师。
可如今,他不敢断言。
管家又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国师,这一幕仿佛复刻了几个月前夫人提灯盼望国师归家的场景,只是景上的人,却换了角色。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情爱之事,他作为外人不便多言。
只希望国师能尽早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如此,他们二人也能少些坎坷。
“国师可备好对症的药材了?”
管家正叹惋着,就听见夫人的声音透过纱幔传了出来。
“还未收到足量的药材。”慕如归的脸上隐隐有着担忧。
祝卿若思索片刻,道:“此次疫病约莫数千人,上京城的药材定然不够,国师可往隔壁城镇去搜寻。”
她又补充道:“可派驻城军将领朱骆前去。”
慕如归眉头一皱,“他做了错事,不堪予以大任。”
祝卿若没有犹豫,道:“正是因为他做了错事,国师只要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他定然会抓住机会,用尽一切能力去完成此事。”
慕如归不愿轻易原谅朱骆,可卿若说的也不错,他陷入了纠结中。
祝卿若面色不变,“国师也知朱骆是一个不错的人,只是一时之间做了错事而已,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他必然会更加衷心。”
“不过国师仍然需要注意着他,药材不是小事,切不可让驻城军肆意抢夺,惊扰百姓。可派一监管之人,随驻城军前往。”
慕如归露出几分意动。
卿若说得对,朱骆确实人不错,总要给他将功折罪的机会。
心下有了决定,他望向纱幔里的人,“你好好休养身体,我去处理西城的事,莫要再伤神。”
他担心卿若放不下百姓的安危,致使身体虚弱,于是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祝卿若微微颔首,“劳烦国师了。”
慕如归声音柔和,“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祝卿若和管家都看向他。
慕如归接着满脸正直道:“这是我作为大齐国师的本分,不用向我道谢。”
管家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他还以为国师突然开窍了,谁知道这窍竟开反了。
祝卿若对他的话没什么感觉,她知道慕如归不愿陷于情爱,早早便不将他视为心上之人,所以此时也没有对他有什么别的期待。
“那国师就快些去西城吧,百姓的病等不得。”她这样道。
慕如归颔首,“好,我这就去。”
说完,他就抬脚往门口走去,管家也连忙跟上。
在离开她房间的前一刻,他忽然回头再次重复道:“西城有我,莫要担心。”
祝卿若一时怔然于慕如归认真的语气。
再回过神来,早已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她垂眸不再关注。
朱骆在为人处事上确实不错,慕如归这样一个冷淡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就算现在慕如归气愤他对百姓的狠绝行为,在朱骆表露出自己的后悔与赎罪之后,慕如归也仍然会起复他。
与其到时候等慕如归再给他机会,不如她现在卖他一个好。
这样的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比起慕如归再找一个厉害的人接管驻城军,还是这个她了解更深的朱骆继续统管为好。
凡有私心者,利诱为上。
祝卿若看了床头只剩浅浅一层药汤的瓷碗一眼。
这次给朱骆搜集药材的机会,他必定不会放过,只要监管之人得力,药材之事就不必再担心,而染上疫病的百姓也就都有活路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松懈下来。
她感受着因为药力而渐渐回暖的四肢,掩下自己后怕的心绪。
在床上躺着的这些天,她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一点一点感受着自己生命力的流失,这样的无力感,实在太难受了。
她尚且还有人照顾,可发了大水后的景州,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祝卿若慢慢收拢五指,深色的瞳孔里光芒坚定了几分。
启元四年最后一个月,上京城的疫病终于消失一空。
身体渐渐恢复的祝卿若也往西城走了一遭,慕如归想的很周到,每个从景州来的流民都得了过年的物资,至少今年不会有人再冻死在街头。
往后再如何,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救急不救穷,唯有自救,方得始终。
远处有人群聚集在一起,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都在感谢着谁。
“范大夫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范大夫的医术当为大齐第一人!”
“范大夫可真厉害!”
“范大夫...”
“...”
祝卿若看了过去,正好看见那身姿挺拔的范允抬手制止了百姓的夸奖,“大家莫要这么说,此次能够解决疫病,是上京所有大夫共同的功劳,范某可称不上第一人。”
“可他们都没有药方,只有范大夫拿出来了。”
“是啊是啊,范大夫不要谦虚!”
“没错,范大夫就是大齐医术第一人!”
“...”
范允眼底划过隐蔽的欣喜,转瞬即逝。
他的目光扫到远离人群之外的一人身上,与那人短暂的目光相接,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接着推辞百姓们不住的夸赞。
祝卿若隔着人群与范允对视一眼,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她垂下眸子,当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祝卿若隐下唇角的笑意,转身打算回府。
侍卫跟在她身边,护着她往马车边走去。
在她登上马车前,有道清脆的童声从身后传来。
“夫人!夫人等一下!”
祝卿若放下脚,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往她这边小跑着,护卫伸手要拦,祝卿若叫住了他,面带微笑地等着小姑娘走到她身边。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夫...夫人...你...”
祝卿若笑道:“慢些说,不急。”
小姑娘脸上有着歉疚,“听说夫人也染上了疫病,肯定是那日被我染上的,夫人对不起...”
祝卿若弯腰,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额头,“这不是你的错,我在这西城待了许久,接触了那么多人,兴许一早就染上了,只是没有立刻发病而已。”
小姑娘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真的吗?”
祝卿若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当然是真的了,不骗你。”
小姑娘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可以看出来这些日子没少受良心的谴责。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她抬头直视祝卿若,巴掌大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紧张,“夫人,我叫周岁岁,今年十岁,洗衣做饭挑水扫地什么都会做,我能...我能跟着夫人吗?还,还有我哥哥,他今年十四岁,力气可大了,一次性能抬四大捆柴!夫人...可以让我们跟着您吗?”
原来她是来自荐的。
祝卿若眼中闪过几许莫名的微光,刚刚还想着这些人只能自救,转眼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预备自救的人。
她眼中有着不明显的笑意。
但在小姑娘紧张的眼神下,她假意审视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可知,你跟了我,就算是入了奴籍。”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
“入了奴籍你哥哥可就不得再科举,以后子孙世代都是奴仆,如此,你还要跟着我?”祝卿若的声音响在小姑娘耳畔,她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卿若视线落在小姑娘的头顶,她想看看她到底会如何选择。
小姑娘一直垂着头,没有回应她,就在祝卿若以为她要放弃时,小姑娘抬起了头,“我...我能不入奴籍,只帮夫人做事吗?我和我哥哥都不卖身,不要夫人的卖身银,我们只帮夫人做事,然后夫人给我们一些钱就行。”
祝卿若挑起眉,雇佣合同工。
能想到这一点,这小姑娘脑子很灵光啊。
她眸中笑意不止,却仍摆出一副审视的样子,“可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却不选择那些自愿卖身给我的人呢?”
小姑娘好不容易打起的勇气又被祝卿若笑吟吟地打散了,她咽了咽唾沫,脸上出现失落的神色。
祝卿若弯下腰来,“你该好好说服我,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放弃用别人,只用你。”
小姑娘被祝卿若看得一怔,回过神来,脑子里疯狂想着该怎么回答。
祝卿若也不急,直起身安静地等着她。
她的目光落在小姑娘思索之时下意识皱起的眉头上,她在等,等小姑娘用自己的能力说服她。
“我...我想到了!”小姑娘眼中流露出喜悦,她看向对面的人。
“卖身给夫人的人就已经得到了夫人的庇佑,所以他们不用再担心吃喝的问题,做事也就不会那么不顾一切。可我和我哥哥相依为命,只有夫人每月给予的银钱过活,所以我们会拼命做好夫人吩咐的每一件事,绝对不会有任何松懈的时候!”
她说完,渴望的眼神落在祝卿若脸上,忐忑地等着祝卿若的回复。
祝卿若的笑意再也忍不住,挂在了脸上。
这说辞虽说还有些漏洞,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能想到这一点,已经证明了她的不凡。
这样的好苗子,可不能放跑了。
她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好的周岁岁,你被我聘用啦。”她顿了顿,补充道:“嗯,还有你哥哥。”
周岁岁眼中有着不敢相信。
祝卿若登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时,回头看向还傻在原地的周岁岁,“明日辰时,与你哥哥一同到国师府来。”
说完,她便进了马车不再看小姑娘的反应。
马车往国师府方向行进着,祝卿若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喊,“谢谢夫人!!!夫人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眼中笑意都溢出来了,这小丫头,气息还挺长。
祝卿若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回南院前一刻。
她刚走进房间,晓晓哀怨的眼神就落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活要将她看穿两个洞。
想到这丫头的难缠程度,祝卿若硬着头皮问道:“晓晓回来啦。”
晓晓瘪着嘴,脸上的怨气几乎如有实形,祝卿若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晓晓原本还忍得住,被夫人这样一安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夫人应该让晓晓留下的...我听府里人说,您这些日子全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您当时病情那般凶险,身上该有多难受啊?居然都没人照顾你。”
祝卿若被这般动情的关心戳中心扉,温声道:“可那时候我只有晓晓啦,只有晓晓能帮我,要是没有你,我现在恐怕都已经进了土了。”
晓晓神色紧张,“呸呸呸,夫人别乱说!”
祝卿若只笑着看她。
晓晓被祝卿若温柔的眼神看的脸色一红,移开视线,闷闷道:“那药方明明是夫人的,如今倒好,功劳全成那范允的了,夫人却平白受了一遭罪,什么也没得到。”
祝卿若坐在书桌前,听了晓晓愤愤不平的话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握起一支笔。
“我要的不是名,各取所需罢了。”她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张药方是她让晓晓转交给范允的,为此她还特意调走了晓晓,在上京多位名医中挑中了这位年纪尚轻的范允。
他的医术很不错,只是总被师兄打压,到了如今将近三十岁仍然没有任何名气。他坐诊的药堂每每分配给他一些半脚都踏进阎王殿的病例,他也不是神人,治不了死人,所以几乎没有人知晓这位专门治死人的大夫医术能称上一句极佳。
她选范允是因为他渴望摆脱现状,而且性格执拗,认定了的事不轻易放弃。这样的人,只单纯许以金钱是不会被诱惑的。
所以她让晓晓将药方交到他手上,只交代他务必要让所有大夫一同研究出另外半张药方。范允虽然希望摆脱他那妒能害贤的师兄,但也不会拿百姓开玩笑,在确定了手中药方真伪后,才答应与她做一出戏。
最后,他摆脱了师兄,获得了神医的名声。
她也完美隐藏了自己,成功让小皇帝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
一举两得。
而且,她也算把握住了范允的一条命脉,以后有什么需要他的,随时都能用。
“晓晓。”
她忽然出声。
晓晓看了过来。
祝卿若抬眸看她,启唇道:“跟我去云州吧。”
晓晓不解道:“云州?那离上京好远啊,为什么要去那啊。”
祝卿若眸光微闪,缓缓吐出两个字。
“养病。”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病弱卿若在线发疯,无辜国师疯狂被怼。
下章入v,周二晚上十二点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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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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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无表情的云拂内心几乎崩溃。
系统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