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是个起床时间和睡觉时间,都比北方晚几个小时的城市。以此避开白天的热,也延长了夜晚的活跃时间。
早上太阳已经很大时,城市也不过才苏醒。
碧街大宇行后巷冷冷清清,只远处街道上偶有大车驶过。
地图上这一片小方块,破屋密布,堆叠的全是垃圾和杂物。
巷子里的几间废屋,被卖废纸的老汉征用为破烂仓库,残墙、木板和铁皮搭搭叠叠的像个窝藏在城市中的巨大洞穴。
就这破铜烂铁的一大片,还有人担心被偷,硬是用铁丝围缠了一层保护罩。
阳光都无法直射进来的窄破巷,一位中年女人忽然闯进来,抄近路穿小巷,拐过收破烂的棚屋仓库,迎面与一个醉汉不期而遇。
她原本晃荡的步子瞬间规整,眼睛时不时警惕的斜那醉汉,相遇时则快步绕行。
醉汉原本并没注意到女人,但对方过于忌惮紧张的状态引他侧目,打量一眼后,他被她的嫌厌激怒,伸手拦住了女人。
“躲我咩?”他身体凑近,举臂嗅了嗅自己,“很臭吗?”
女人被吓的想跑,他又晃着挡住,“你很香么?”
上下打量女人一番,他凶恶的斥问:“有没钱?”
“没啊没啊……”女人吓的伸手去推他。
男人被激怒,从兜里摸掏出一把刀,摇晃了两下便跟女人争执撕扯起来。
当他朝女人挥刀时,脸上还是醉酒没醒的浑样。
胡乱挥臂,都只是随便吓人,直到将女人逼到墙角,他挥刀动作仍不像是真的要杀人。
一刀戳进女人肚子时,他还在啰里啰嗦的说一些烂话,直到拔出刀带出血,女人痛苦哀嚎着倒下去,他盯着手里的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这娘们刚才都躲过他的刀了,怎么这次不躲?
醉汉低头盯了女人好一会儿,才忽然酒醒。
他吓的手足无措,伸刀胡乱在女人衣服上擦去血迹,可对上失去生气的女人,他又吓的左躲右闪不敢看,竟慌张的划烂了女人的脸。
于是又继续用女人衣服擦血,远处不知是猫是鼠掀动易拉罐的声音惊动了他,醉汉如梦初醒,猛地跳起来,转身便跑。
他慌乱中不知被什么撞了手,刀被撞飞。
醉汉好像完全没察觉,仍跌跌撞撞的逃。
直到拐出小巷,才后知后觉的伏在墙根猛烈的呕吐。
……
易家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工作任务的,等她反应过来时,本子上已经记录了歪歪斜斜的文字:
【法医致命伤及其他伤口报告,隔日收取登记】【凶器分析报告,隔日收取登记】【科学鉴证科现场分析报告,3日后收取登记】……【周进度汇总并登记,第一次送档】……【案件破获后,逐步补充资料和报告,登记并整合入档】……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记录,手用力捏着笔,这会儿才觉得指节僵硬发麻。
站在不远处的林旺九时不时看看易家怡,他都做好准备只要她做出要吐的样子,就将她推到外面。
选哪个桶给她也脑内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没想到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又乖又呆,居然咬着牙把工作记好,一点没给他添麻烦。
心理素质蛮好。
法医官做好解剖时,易家怡背紧贴着房门边的墙壁,竭尽全力的跟尸体拉开最远的距离。
她低着头只盯视自己的文件本,眼睛绝不乱看,只听他们讲话,不瞎想吓唬自己。
众人一做出要走的样子,她立即第一个开门出逃。
拐出最冷的区域,才敢大口吸气。
背忽然被拍,身体一僵,易家怡瞬间站住不动。
拍她的人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便衣警察,叫刘嘉明。长一张不怎么端正的脸,眼长鼻高唇薄的并不十分英俊,但笑起来有种风流气。
他歪头含笑打量易家怡,大声说:
“回头按日子把文件都收好了哦,免得有人丢了重要文件,还要甩锅说是我们重案B组乱拿乱放。”
说罢拿眼睛斜一下法医官。
“少贱啦。”林旺九伸手拍了下刘嘉明肩膀,转头补充:“不过弄丢就弄丢咯,再补一份报告而已,洒洒水啦。”
嘴上说着‘小事情’,仿佛在当和事佬,话里话外却做实了就是法医们丢档丢文件,跟重案组没有一点关系。
跟出来的法医官板着面孔,小法医更是一脸义愤,但他们眼神扫过走在最后的重案组沙展(组长),终于还是噤声,摆出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根据尸僵状况判断死亡时间在6个小时左右,倒推死者是在早上□□点钟死亡。”
“致命伤在腹部。”
“根据出血情况和伤口痕迹来看,死者在面部受攻击时未有挣扎,是死后被割花脸的。”
“凶器为锐器,推断为一掌长的较小匕首。”
“伤口中留有其他物质,鉴证科已取走化验……”
法医官一样一样介绍,走在后面的重案组沙展只偶尔点一下头。
“方沙展,完整的法医报告我会尽快完成,发给——”法医官抬头朝易家怡望去。
林旺九接收到法医官的眼神,立即拍了拍还在走神的小女警,“名字?”
“易家怡。”小女警这才回神,见所有人都看自己,又道:“易经的易,宜家宜室的家,心台怡。”
“嗯,我会发给易家怡,到时候她会打印送到重案B组您手里。”法医官说到这里,终究是气不过,又开口补充:
“等案件侦破,易家怡会再从重案组收取所有各部门提供的文件,统一归档。”
方镇岳方才一直在想事情,听到法医官这多此一举的补充说明,才转头瞥了对方一眼。
男人长的剑眉星目刀削鼻,即便一脸淡漠懒散,也还是威风凛凛。
不言不语看人时,通身透着杀气。
法医官喉咙一哽,有气发不出,尴尬的点点头,便转身去忙了。
刘嘉明朝法医官背影耸了耸眉,才凑到方镇岳身边,“岳哥,发现尸体的是住在垃圾堆里的耳背老汉,脑子不是很灵光。昨天收垃圾到很晚,中午起床看到女人倒在路边还以为是醉倒了没有理。
“吃完饭捡了些东西回来又看到,才报警。
“死者身上钱财证件都在,割脸估计不是为了妨碍我们破解死者身份,很可能是为了泄恨。
“多半是有仇的熟人作案。”
“附近住户问过了吗?”方镇岳没回应刘嘉明的推理,只按部就班的询问正常流程的完成状况。
他昨晚写报告到很晚,今天上午刚在办公室坐下,就被调去给一个专案组做不同视角的非绝密信息场外分析。
下午赶回来想趴在桌上补个觉,结果又有新案子。
他既困且乏,灌了一大杯咖啡仍觉心烦气躁,瞧谁都不顺眼,本来就英武的脸,看起来更凶恶了。
围着他的人,各个小心翼翼,不敢触他霉头。
“问过了,都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士。
“我们在现场没找到凶器,初步推断是被凶手带走了。”刘嘉明语气不像在谈案子,倒像在随口闲聊。
他们见多了各种案件,要是一直绷着那根筋,早累毙了。
林旺九补充道:“死者叫张凤云,39岁的车衣女工。从她身上的票根推断,她是坐早巴士从元朗过来的。已经联系过她丈夫了,我去看看他到没到。”
一边走,又一边抱怨:“唉,人死在外头,搜证也不好搜,查也不好查,凶器都找不到,搞不好又要打长仗哦。”
走路又揉颈又捶肩,受了多大累一样。
在楼梯边分道扬镳时,刘嘉明忽然转回来,笑着对易家怡道:
“新来的,我叫刘嘉明,重案B组的,回头你送文件找我就行,哪天下班有空,请你吃炒辣蟹啊,边上有一家——”
走在前面的方镇岳回头瞪视,刘嘉明忙摆摆手,朝易家怡挤了挤眼睛,便跑步跟上方沙展,回去工作了。
易家怡站在楼梯间,望着方镇岳的背影,后知后觉的想:
哦,被蚊子欺负的二头肌警探,原来是重案组的沙展啊。
好凶,不像警察,像个铁面判官。
贴两撇胡子,举一根大笔,就能坐堂了。
有点想笑,思绪一转,又忽然忆起方才在解剖室看到的过电影般的画面,还有那具被拆开又合上的尸体。
咬住嘴唇,抱紧文件夹,捏着钢笔,她慢吞吞爬楼梯。
她看到的凶案现场女主角显然是躺在冰冷床板上的死者,如果那是真的,挥舞小刀的男人……就是真凶咯?
回到办公室,跟茵姐上报过方才的工作,她胡思乱想的混过后面的2小时。
下班时,探头探脑往重案b组办公室看,只瞧见晃动的人影。
林旺九拐出去抽烟,瞧见易家怡,抬手招呼,又忘记了她的名字,“易什么?”
“易家怡。”小女警只得再次作答。
小人物就是这样啦,不容易被记住。
“下班不去拍拖?”林旺九上下打量她。
后生女换下制服后,仍穿的素素的,拎着个便当袋,发髻变马尾,像个放学回家的学生妹,一看就不是去拍拖的行头打扮。
“回家吃饭啦。”易家怡弯弯眼睛,装作随口问:“九叔,凶器找到了吗?”
林旺九嘬一口烟,品味了下后生女甜甜的一声‘九叔’。他也快退休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命全须全尾退回家享天伦乐。
摇头,他慢条斯理作答:
“沙展喊我们扩大范围再去找一遍,这就要出发了。”
“哦。”
“怎么都要搞几个月的案子,加班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回家喝汤睡觉。”林旺九抱怨一句,见小姑娘正亮着一双大眼睛望自己,啰里啰嗦实在有损形象,于是挺挺腰板,正经叮嘱:
“回家路上走走大路,不要往小巷里钻,知不知?”
“Yes,sir.”
…
在停车场,慢吞吞的易家怡偶遇大步流星赶过来的重案b组。
方镇岳带队,开警车去罪案现场。
方镇岳一扫早上的困懒和下午的不耐烦,这会儿肃着脸,双眼如蕴着冷光,动作利索的上车,身姿格外潇洒。
只挠手臂痒痒的小动作,给他的威风泄了点气。
警车呼啸驶出,易家怡被喷了一身尾气。
她挥挥手,推着自行车走出停车场,就是不舍得骑。破车还是破车,没有显出原形变个大姑娘。
她只是不甘心。
又走了一百多米,猛地深吸一口气,易家怡终于下定决心向好奇心屈服。
折返警署给哥哥打了个电话说加班晚点回家,她翻到自己桌堂里的半瓶驱蚊水,揣在兜里。
昂起头,毅然跑下楼,骑车直奔碧街后巷凶案现场。
在凶案进行时的影像里,她见到凶器在凶手撞上街角的铁梯时,脱手掉落在几步外的杂物堆角落……
她就只去看看……
看看那里是否真的有凶器,看看自己忽然神游天外看到的那个‘电影’,是不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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