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还是晚霞似火天色晴好,不过过了半个晚上,夜空之上已经是黑沉沉一颗星子也无,海天相接之处有几团阴云无声无息的靠在了一起,缓缓地往陆地的方向移动,风诡云谲好似从海上而来的鬼魅一般迫人心神,海浪拍岸之声近在耳边,紧靠着东海的曦朝大营之内却是一片沉沉的安静,白日里披坚执锐的战士们都已经深深入了梦乡,除了少数巡逻卫兵来回行走的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响之外再难听到任何动静,而此时,一片寂静的主帐行辕之内却是沉沉的一片压抑!
几丝暧昧的痕迹触目惊心的印在那娇小细嫩的身子,纠缠的发丝绯红的面颊,掉落在地的衣裳,还有那让人浮想联翩的旖旎味道,夏侯非白此生都未曾让自己至于如此境地过,看着身边小人儿那一双满是水雾却又带着紫色光华的眸子,夏侯非白的胸膛止不住的上下起伏,怒气几乎要成燎原之势燃尽他所有的理智——
他怎能……真是该死!
强自压下的怒气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略微清明的神识之间还带着残留的情欲,夏侯非白一手撩起旁里掉落的袍衫,天青色的云影一荡他整个人便起了身,苏璃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被子里,瞧见他面上的震怒之色终于有些怕了!
夏侯非白在床榻之前站定,眸光半狭着狠狠的看着榻上的人儿,他如何也没想到苏璃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现如今……
这么多年来,怎样的大风大浪不曾经历过,却偏偏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而这个小丫头竟是如此之傻,竟然是要这样将自己送给他,夏侯非白心中百般情绪闪过,满头满脑都是水草一般杂乱的思绪,他看着苏璃那一双眸子,万般纠葛当中实难说出一句话来,良久,他终是将榻上锦被拉起将苏璃盖住,而后缓缓转身朝外走去!
苏璃眼底的紫色光晕一点点的散去,看着夏侯非白的身影越走越远,终是忍不住的唤了一声,“先生——”
夏侯非白脚步未停,天青色的身影直直消失在了内室门口。
苏璃面色僵住,想象与现实反差太大,一时之间叫她来不及反应,心中仅有的一点侥幸在此刻全部破碎,她怔怔的看着内室门口晃荡的帘子,眼底不知是绝望还是凄楚,这些复杂的情绪她这般的心性儿还不知如何表现,只是怔怔的看着那帘子,直到脖子酸疼的发起颤来才回过神,她好像……做错了。
轰隆隆——
一声闷雷忽然落在了这海风腥咸的行营头顶,惨白的电光随之而来,天地万物俱是为之一亮,夏侯非白的面容色如缟素,天青色的身影在这夜色之中好似一株失去生气的柏树,他的脚步不停,直往行营之外走,来往巡逻的卫兵见是他自是不敢上前,瞧见他那浑身不同寻常的气势更是退避三舍直直叫他这么走了出去!
猛烈地狂风掀起他的衣袂,风中独行,他的背脊那般荒凉,日月兜转的年月之中他从未生出此时凌乱的心绪,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得入九重之后更是得阁主亲自教化,除却那高深的武功心法,排开那绝世的奇门遁甲,他受教更多的是那尘世与缘劫,岁月经年,他自负看透看破万事万物,掐算卜画人心天命,如此多年来杏花微雨一般的看尽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便是这中原狼烟乍起又如何,江山更迭天下逐鹿也未得引起他心底半分波澜,却在此刻,在此刻如此的狼狈……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全落了下来,海面上有浪涛怒吼,海岸边上有狂风肆虐,这个深秋初冬的夜竟是如此叫人心惊胆颤,雨幕飞转而下,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子站在断崖尽头,眸光悠远无边际的落在海天相接之处,墨色的阴云黑沉沉的挤在一起,好似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重,苏璃……苏璃……
并非是无法可解的药,也并非是强劲到连他也抵挡不住的药,可他竟然还是受了那般的药力……到底是她能蛊惑人心,还是他早已……
天色愈发黑沉,怒卷的浪涛声一波一波的卷起滂沱大雨砸在这炼狱一般的夜色之中,夏侯非白心中脑中万般情绪闪过,从来心静如水从来智计无双的他竟然也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冰冷的唇角不由得泛上两分苦笑,他自诩一生无挂超然出尘,却不想……尘世之劫难渡,他竟也有今日……
狠狠的闭了闭眸子,再睁眼之时夏侯非白的眼底已有幽光乍现,蓦地想起苏璃一人在行辕之中,他心中忽而有些不安,大雨仍旧有滂沱之意,他豁然转身,眸光幽深的往行营大帐之中走去,守卫的士兵远远地便看到他一身湿透的走了回来,心中虽则有疑问却是什么都不敢相问,夏侯非白沉着脸,心头浮起的却是苏璃混在王府卫队一路上跟着他来到此处的场景,心头的怒火被雨水浇灭,在那怒意之下浮起来的竟又是一层层的酸楚疼惜,她……怎能用这样的法子……
唇角不自觉地苦笑更浓,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他不仅没有教好她,反倒是叫她乱了他的心,到底是她比他更果决些,连叫他徘徊思虑的时间都不给,就这样干脆利落的算计他,叫他不能不认不能不从,既是如此,他便也只能……
掀开帐帘的手一顿,满室的寂静让夏侯非白脑海之中的思绪一断,外室还是他走之时的模样,可是这样的安静实在是诡异之极,竟然叫他不敢再往里走一步,夏侯非白的眸色骤然变深,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进了外室朝内室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行走之际带起飘飞的衣袂来,心中有一处好似被揪紧,就连呼吸都变慢了两分,“唰”的一声,夏侯非白步伐急骤的身形蓦地钉在了内室门口!
鸦青色的帐幔被勾起,宽大的床榻之上锦被平铺早已不复适才的凌乱,可是看着那平平无人的床榻,夏侯非白心中蓦地一空……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过了许久,只见他眸色骤然加深,依旧带着水渍的面容陡然做寒,大步往内室走去,眸光四顾,简单的陈设一眼扫尽,无人,无人!
夏侯非白深吸一口气,豁然转身往外走,外头的夜色还未散尽,大雨之势半分不减,夏侯非白眸光四顾,一时之间想不到苏璃能去哪里,守在远处的卫兵看到夏侯非白站在门口以为他有事吩咐,赶忙过来候着,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只觉得一股子凉气缓缓地从脚底浮了上来,一点点的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住!
“王爷有何吩咐?”
卫兵小心翼翼的一问,只因为这个晚上的夏侯非白实在是太过奇怪,夏侯非白凉凉的看了那卫兵一眼,唇角微动,终是一问,“适才可有人从帐内出去?”
那卫兵眉头微皱,面色肃重的想了想,摇头,“属下不曾看到有人出去。”
夜色浓黑,风雨急骤,便是他内力高深才能夜中视物,这些士兵自然及不得他,而她……自然就更是及不上他了!
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心中的凉意随着风雨渐大,夏侯非白眼底有幽光陡转,恍惚之间脑海之中忽然有灵光一闪,他蓦地转头,眸光利剑一般的落在了那海浪澎湃的海上!
一夜的疾风骤雨,海浪滔天,便是有如蓬莱仙山一般的公主号都在这般巨浪之下晃动个不停,整个晚上这巨船之上的人都备受滋扰,然而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海上的生活,这般的夜晚与他们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晨光破晓,万丈霞光冲破了厚厚的阴云层,为整个海面之上的水汽拢上了一股子如梦似幻的斑斓之色,碧海之上经过一晚的涤荡再度恢复了平静如初,天空之上因为那朝霞的映染愈发的湛蓝透彻,下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整个公主号地势最高之处的阁楼之中却依旧是静谧无声。
紫色的帷幔沉沉的垂地,内室角落里的焚香炉之中正淡淡的飘着青烟,金发的粉衣侍女安安静静的站在帷幔之外,眉眼低垂满是恭敬,虽是无事,却依旧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轻慢半分。
“唔……”
轻轻地一声地呓,粉衣之女蓦地抬起了头来,心中默数两声,这才掀开帐幔进了里间,同样是紫色床帏的榻上,夏侯璇玑正撑着床榻起身,眸光向外一瞟,一边让粉衣侍女为自己穿衣裳一边眼尾上挑的问起,“有人来访?”
粉衣侍女闻言便皱了皱眉,微微颔首的道,“是中原的东海王。”
夏侯璇玑眉头一挑,眼底幽光转动之间不由得露出两分明了的笑意,穿好衣裳下的地来,站在铜镜之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可知所为何来?”
粉衣侍女一边为夏侯璇玑着大裳,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夏侯璇玑回话,“并不知是为何而来,可是那表情却不甚好看。”
“哦?”
夏侯璇玑挑了挑眉,复又净手净脸,随即又落坐在梳妆台之前由着这粉衣侍女的一双小手为自己着装,唇角微抿,她的眉心皱了起来,“表情不甚好看是何意?难道苏璃未曾得手?可真是浪费了我的宝贝。”
粉衣侍女听见她这般娇憨慵懒的嗔怪不由得也生出两分笑意来,却是不敢轻易接话,待一切都收拾妥当,那粉衣侍女正要传膳却是被夏侯璇玑阻了,她面上带着妥帖的笑意,着了桃花妆的面容千重妩媚万般风情,紫色的衣袂随着仪态万千的步子轻荡,开口的声音却是分外的清泠,“到底是东海王,不好太过轻慢。”
话音落定人便走出了内室,粉衣侍女闻言立时跟了上去。
夏侯非白依旧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袍站在花厅之内,长身玉立的身影定在窗棂之前,眸光落在了那茫茫无际的海面之上,清晨的碧海蓝天实在是叫人赏心悦目,可是即便再如何美好的光景此刻在他眼中也是黯然失色不知多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缓缓地转了身。
夏侯璇玑有一双灵动的碧色眸子,除此之外周身上下的一切都和中原人无异,夏侯非白心知她是皇家嫡系血脉,可仍旧是诧异分明过了四百年她的样貌仍旧是未得大的改变,由此可见东周皇室在血脉传承之事上的慎重。
夏侯璇玑不是第一次见夏侯非白,眼前的男人通身上下好似都拢着一层悠然白雾,她看不清摸不透,这样的感觉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一眼看出了这个男人身上的焦灼来,如此显而外露,到底因为何事?
不管是因为什么,夏侯璇玑面上仍旧是妥帖的笑意,走进花厅之后方才樱唇微启,“东海王久等了,下人不知礼数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分明是东周人,却将中原的礼数运用到了极致,夏侯非白同为夏侯一脉,不经有些好奇当年东齐的开国诸侯王夏侯胥是如何将东海对岸的国土握在了自己手中,在他看来,夏侯胥之所以将这个东家命名为东周,只怕是有与周朝遥相呼应的意思在,夏侯非白半狭了眸子,眼底的幽光闪动,表情看上去并不比往常亲和润透。
“她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让夏侯璇玑的心头一讶,饶是如此面上却是分毫未露,她转身坐在主位,抬手一请,“东海王可是在问苏姑娘?”
夏侯非白并不落座,仍是将眸光落在夏侯璇玑的身上,夏侯璇玑见她如此不由得掩嘴一笑,眸光上上下下的在夏侯非白身上掠过,眼角眉梢都带着兴味的妖娆之色,“东海王既是来了,倒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反倒是只问苏姑娘一人,怎么?难道在东海王眼中,曦朝之事竟是比不得苏姑娘?”
夏侯非白并不动怒,唇角微抿的样子虽则不显丝毫的怒色,浑身上下却都透出两分无形的锋芒来,只叫人觉得一股子迫力迎面而来,夏侯璇玑微微一叹,“不瞒东海王,昨夜风雨颇大,苏姑娘并未来我这里。”
夏侯非白眉心微皱,眸色不由得一深,夏侯璇玑见她如此不由得挑了挑眉,见夏侯非白不说话不由得唇角微抿着道,“东海王若是不信,大可搜船——”
夏侯非白眸光扫过夏侯璇玑面上,眸色陡转之间转身便走。
“东海王且留步!”
夏侯璇玑站起了身,面上笑意略消,眉梢眼角带出了与那妖娆艳色并不冲突的锋利,“本宫不管东海王与苏姑娘如何,只想问一句,贵朝皇帝陛下预备何时结束这乱局?中原之上皆以为我东周乃是虎狼之国,人人得而诛之,实在是叫本宫好生委屈!”
夏侯非白眉心略簇的止了步,转身看向夏侯璇玑之时的眸光带着如针一般的的利色,“公主所求并非是中原美名,又何惧与此?”
夏侯璇玑微怔,忽而又是一笑,“也对,只要贵朝皇帝陛下能应我所求便可。”
夏侯非白面上善意颇淡,闻言脚下不停的往外走去,夏侯璇玑看着夏侯非白的背影眼底闪过一分暗色,略有两分郁郁,旁里站着的粉衣侍女见她意兴阑珊,赶忙的上前请她回内室用早膳,才正要动身,外头忽而有人影一闪,夏侯璇玑一个眼色,那粉衣侍女便走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份信报。
夏侯璇玑看到那信报眼底幽光一缩,一边接在手中一边往回走,二指宽的信笺之上字数寥寥,内容却是叫她有些意外,微微思索片刻问那侍女,“曦朝一共有几王?”
那侍女闻言面色一肃,“一共有八王,亲王两位,异姓王六位。”
“异姓王……”
夏侯璇玑轻声呢喃,面上艳色略消两分,越发显得眼底碧光黑沉,旁里侍女见此不由得又道,“此六位异姓王乃是此前周朝诸侯国国主与亲王,除开西凉与梁地的国主一个失踪一个身死之外,曦朝皇帝建立新朝之后仍是给了他们尊位。”
见夏侯璇玑面有凝色,粉衣侍女又道,“两位亲王一个已经成亲一个已经定亲,六位异姓王目前倒是都未得指婚,这位东海王便是此前的东齐皇帝,乃是曦朝皇后的兄长,现如今在曦朝位份甚至高于两位亲王,只是公主您既帮了苏姑娘……”
夏侯璇玑侧脸看了看粉衣侍女,那侍女立时低头闭口再不敢言,夏侯璇玑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报,眼底蓦地绽出两分暗光来。
夏侯非白大步的走下了通往公主号的浮桥,守在桥边的侍卫正眼巴巴的等着他,此刻立时便凑了上去,压低了声音的道,“王爷,左三营马厩里的马少了一匹。”
夏侯非白墨瞳一缩,转头看了看远处静静伫立在海上的大船,复又回身看了看远处苍茫茫的群山,周身气势一冷,唇线立时沉了下去,“备马——”
十月初的长安城已经被初冬的寒意笼罩,深秋的枯涩愈发肃杀,满城嫣然尽是失色半分,因是有五王领兵而出,整个长安城之内的百姓俱是安心了不少,没几日照影湖边又有歌舞坊夜夜笙歌,东西十市又成未央之色,在众人眼中,此时此刻正是曦朝危难之时,而五王同去东海是一定能得大胜的!
五王刚刚离开长安城东海便再有战报传来,在宸帝与东海王夏侯非白的合力御敌之下,东周刚刚侵占的池城被曦朝军队夺了回来,虽然整个中原都不知道那池城在何处,亦是不知此番胜仗如何排兵布阵而东周君损失了多少,仅是这一个“胜”字便足以叫满朝人心安定下来,然而即便有了个好的开头,百姓还是将最大的希望放在了五王的增援之上,宸帝与东海王已有胜算,此番再有五王增援,东周便一定在曦朝手上讨不到便宜去!
朝内朝外俱是一片松快之象,与前几日相比,整个帝宫之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然而饶是如此,未央宫的防卫还是一点儿未曾放松,曦皇每日里都在太极殿之内处理政务,因为小太子的关系更常常将政务搬到了椒房殿处理,朝事大都有卫忠与姬维二人统领,东海亦是未有大变,曦皇肩上之任便是轻了许多。
因是公孙墨随军前往东海,紫荆宫之内便只剩下了公孙成霖一人,连日来十五都在为他施针,夏侯云曦每隔两日都要在下午十分来看他一次,此时已经过了寒露时节,帝宫之内的宫人俱是换上了冬裳,夏侯云曦这一日走进紫荆宫时肩上正披着一件雪白色的羽缎披风,内里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立领长尾宫装,红白相映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粉面含春,紫荆宫内一片安静,唯有正殿之中有些声响,夏侯云曦身边只带了灵儿一人,走进正殿之时正看到十五倾身弯腰收拾药箱。
“若是还疼便要吃药,只是这药性太烈,成王每次服用只是需得小心些。”
十五背对着殿门,并不知道夏侯云曦进了门,可公孙成霖是躺在窗边榻上的,不过一抬眼便瞧见夏侯云曦的身影,十五似乎还要再说,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十五略有怔愣,转头看到是夏侯云曦进殿不由得面色一肃,赶忙收拾好药箱朝着她行礼。
夏侯云曦只当自己未曾听见,脚下步伐不乱的走了进来,扬眉一笑,“今日倒是早,如何了?算起来也小半月了,若是未得进益我便要说十五先生的不是了。”
十五眼底有眸色深沉,好似不敢看夏侯云曦似地一直垂着头,只是带着两分薄笑的道,“陛下放心,成王的身子大有好转。”
夏侯云曦解了披风交给旁里的灵儿,看着如此的十五心中更沉,却是不再相问,只点点头落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公孙成霖从榻上坐起来,挥挥手叫十五告退,十五得令朝着夏侯云曦一拜便退了出去,摸样倒是有两分急惶,夏侯云曦捧了杯子喝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看着十五的背影,直到他出殿才抬头看向公孙成霖,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公孙成霖好像知道她一定会问,面上倒也没什么意外,闻言抬眉一笑,“肩上的伤入骨,一受凉便要发疼。”
夏侯云曦眼底光彩一暗,唇角几动似是还要再说,公孙成霖却是摆了摆手起身坐在了她的对面,“不是什么大事,十五开的有药,你可千万莫说其他的。”
夏侯云曦正欲出口的话便被止了住,见他眸色清透不由得也是一笑,桌上有茶,她亲自撩起衣袖为公孙成霖倒茶,公孙成霖松口气似地笑笑,却在不经意扫过她面容之时将眸光钉在了她的脖子上——
虽则那立领宫装几乎将她修长的脖颈全都包了住,然而许是因为她侧了身子倒茶的缘故,颈子的地方倒是有一指宽的缝隙露了出来,便是这么一点,叫公孙成霖看到了一抹浅浅的青红痕迹,眸光不着痕迹的挪开,公孙成霖心中略动。
“若是严重便还是去百里府上一次,老爷子远游也该要回来了。”
夏侯云曦如此一言立时叫公孙成霖回了神,再看向夏侯云曦之时的目光便有些深重,夏侯云曦并未觉,只疑问的看着公孙成霖想听听他的意见,虽则十五已经很是厉害,可是能得百里老爷子亲自问诊自然是极好,十五便点了头,“能让老爷子看看自然最好,只等二哥回来之后便可去西北路走走。”
说起公孙墨夏侯云曦知道公孙成霖虽然放心,却到底还是挂念的,不由出言宽慰,“大军还有三四日便可到东海大营,你放心,战事会很快结束的。”
本是一言安慰,可公孙成霖闻言却下意识的又扫了一眼她的颈子,尖瘦下巴之下已经被全部裹了住,并没有什么异常可见,公孙成霖笑了笑,“东周之人若不是三头六臂,那此战便是我们必胜!”
夏侯云曦不假思索的点头,却是未曾发觉公孙成霖的异常。
夜色浅浅的罩了下来,夏侯云曦从紫荆宫出来的时候并未回去椒房殿,反而是朝着照影水榭而去,自从夏日里万俟宸专门为她修了一条回廊连通了照影水榭和椒房殿,她去照影水榭就便利许多,出了宫门便坐上了凤舆,一路上只听得到车轮滚动之声,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凤舆便停了下来,夏侯云曦掀开帘子便看到凝香和钟啸在门口等着,方圆百步之内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扶着灵儿的手下了凤舆,宫人们便原路退了下去。
钟啸与凝香二人齐齐见了礼,前者上前一步,“陛下,都在里面等着呢。”
夏侯云曦抬步朝水榭之内去,适才听到奏报之时她还在诧异,却也不是想不通,他一直在椒房殿这么多天,只怕早就闷坏了,这会子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思及此夏侯云曦面上不由得带上了两分好笑的笑意,刚刚绕过一截回廊便听到了“哒、哒、哒”的拨浪鼓声——
水榭帐幔垂地的暖厢之内不见半个伺候的下人,南窗之下八步龙凤榻之上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倚在榻上的万俟宸一件玄色锦袍着身,墨发以玉扣半绾,精致的面容之上凤眸半狭,闪烁着狂狷与邪肆,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个拨浪鼓摇晃,眸光却一直落在门边,看到那抹红色身影出现,那眼眸深处的狂狷之色一盛!
在他身边的明黄色襁褓之内正躺着个如玉似雪的小娃儿,那小娃儿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穿明黄之色,反倒是着起了玄色,虽则小小年纪穿着那浓墨之色稍显板正,却是黑白分明愈是衬得小娃儿欺霜赛雪之肤,而那墨色锦缎之上金色的暗纹缠绕,竟是龙纹凤羽奢华无比,小小的一件袍子也是如此尊贵不可言论,倒是和这小娃儿的身份相配!
“怎地这般久——”
万俟宸唇线微抿眉心轻蹙,语气淡漠却似有嗔怪,夏侯云曦进得门来,灵儿为她解下披风,随即便和凝香退出了门外去,厢门在身后关上,夏侯云曦语气略带遗憾的坐在了塌边,“成霖的旧伤难愈,十五竟是瞒了我。”
公孙成霖到底是因为夏侯云曦才受的伤,夏侯云曦的表情便是愈发真切,万俟宸闻言不置可否,当初若非公孙成霖引她出了城她便不会被掳走,不会被掳走便不会在怀孕初时那般奔波,也不至于损了身子生万俟晔之时受那样的苦,更不会让他此生只得万俟晔这一个,纵然知道若非公孙成霖萧玉楼定然还有其他的手段,可万俟宸还是霸道又无礼的迁怒到了公孙成霖,由此看着夏侯云曦对公孙成霖的亲密便非常不以为然,他抬了抬眉头,“百里家的老爷子只怕快回来了——”
夏侯云曦还以为是他善心大发,不由得眸光一亮,“我亦是做此想!”
万俟宸瞧她一眼,在榻上让了位子叫她坐在他身侧,而后看着襁褓之内的万俟晔语气有些可惜,“本想着好好为晔儿做百日,现在看来却是不成了。”
夏侯云曦闻言一笑,俯身亲了亲万俟晔的侧脸软声道,“你我何须在意这些礼数,此番正是东周作乱之时,到时候‘你’定然是回不来长安的,与其叫我一个人操办,还不如不办,他这样小,哪里知道百日不百日,吵吵闹闹的他自己还觉得不甚舒服,将来不知还有多少场面要走,而今能省便省了吧,你若是想庆祝,自有周岁等着你来庆祝!”
万俟宸自知她不在乎,可大抵是因为此生只得这一个便不想错过他生命里每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可是眼看着百岁之宴临近,东海未平,且“他”还在御驾亲征,若是操办起来定然也是诸般不适宜,自然只能舍了,万俟宸听着夏侯云曦的话心有意动,长臂一揽便将夏侯云曦抓进怀中,低下头便在她唇上嘬了一口,夏侯云曦轻呼一声,眼瞧着襁褓里的小人儿眼都不眨的看着他们不由得大窘!
“晔儿在这……为老不尊!”
万俟宸转眼也瞧见万俟晔黑色的眸子直直的瞅着他们,再看夏侯云曦面上着粉的摸样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那一双微挑的凤眸之内瞬时落了星子一般的闪耀,瞬时生出神魂授予的惊艳来,“他还这样小,怎生懂得我们在做什么——”
夏侯云曦瞪万俟宸一眼,“便是不懂也不许,教坏了孩子!”
万俟宸却揽着夏侯云曦的腰不放,“早晚要学——”
夏侯云曦面色更红,狠狠的在他肋下捏了一把才脱了他的手,此时已经是秋寒露重,窗棂都被紧紧的关了住,然而这照影水榭所用的窗纸乃是透明的琉璃之物,此刻透过那琉璃窗棂仍是能看到泼墨一般的夜空,便是在那夜空之内,一轮弦月如澄玉一般的挂在天际,夏侯云曦靠在万俟宸肩头,眸光温柔。
“若是未曾记错,这水榭里藏着一把好琴。”
安静又旖旎的静室之内,万俟宸忽而语声低沉的开了口,夏侯云曦抬眼看向万俟宸,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他,“你弹?”
万俟宸眼底生出两分笑意,“是母后早年在民间搜罗来的古琴,自是由你弹。”
万俟宸说着便起身朝暖厢旁侧的隔间走去,夏侯云曦不知道他去哪里找,可不过一瞬他便抱着一只琴盒走了进来,将琴盒至于案几之上,打开盒盖便看见里头一把古琴正静静地躺着,墨玉的琴身,墨色的琴弦,琴头却又有红白花五朵盈盈生辉,简简单单的一把古琴,却有古意与禅意尹饶,好似一下子打开了时光的扉页,夏侯云曦几乎能想象圣文皇后一双十指纤纤的手在琴弦之上拨弄的样子。
“这琴叫什么?”
夏侯云曦并不是擅琴之人,亦不是懂琴之人,却因为这般墨玉厚重花穗红白生出了两分喜欢,万俟宸听她一问便抬手揽住了她,唇角微扬的握着她的手拂上那琴弦,“这我倒是不知,母后早年间喜琴,后来二哥逝后便再未碰过。”
琴弦一动便是怔然之音,自然是好琴,夏侯云曦听闻此言不由得握住了他落在她腰间的手,万俟宸回握了她一把,低头在她颈边吻了一吻,“抚一曲?”
夏侯云曦微窘,“我……并不擅琴……”
“我不嫌弃……”
万俟宸话音落下便回身坐在了万俟晔身边,一手将小娃儿揽起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夏侯云曦等着她动手,夏侯云曦有两分无奈,瞧见他的眸光到底还是落座,抬手在琴弦上滑过,顿时落下一溜串儿的清音,万俟晔闻声在万俟宸怀中小手乱挥着,倒像是极喜欢的样子。
夏侯云曦定眸一想,再落手之时便是曲。
窗外有幽幽清辉落下,一大一小两人坐在窗棂边,夏侯云曦就坐在他们十步之外的案几上,水红色的宫装加身,削葱一般的十指流水似地的落在琴弦之上,清音绝响直上九霄,叫人心中暖融融雾蒙蒙如坠烟海,万俟宸眸光半狭的看夏侯云曦抚琴,再低头瞧瞧怀中小娃儿墨瞳黑亮的模样,唇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呜——”
忽然,清音悠然的琴音之中蓦地多了一道笛音,低沉的音色一起便有和琴音相和之势,登时叫万俟宸唇角笑意一滞,继而眼底有幽光一冷,他几乎只是一瞬便知道那笛音来自何处,夏侯云曦垂眸静心抚琴,却也是第一时间听到了那突起的笛音,她略有怔然,随即琴音便是一顿,抬眸便看到万俟宸眸色黑沉的侧身看向了窗外茫茫夜色的某一处,她心头略紧,也立时便明白了那笛音来自何处。
万俟宸转过头来便看到夏侯云曦略微怔愣的眸色,他再度抿了抿唇,手中一道银光一闪,下一刻夏侯云曦便觉得指尖一震,琴弦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拨之不动,而那微微有两分滞后的琴音立时戛然而断。
垂眸看去,七根琴弦之间正卡着一根银色发簪。
夏侯云曦心知万俟宸之意,听着那笛音亦是随后而断,又看着万俟宸幽深的眸色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万俟宸眸光深不可测的瞟了她一眼,忽然转头看向门口处。
“来人——”
话音一落钟啸便将门打开了半分,而后头也不敢抬的应了一声,“请皇上吩咐。”
万俟宸的眸光在那琴上扫过,唇角微抬,“将此琴送与湘和殿,就说是朕的心意——”
夏侯云曦眸光微瞪,有些不赞同的瞅着万俟宸,万俟宸扫过夏侯云曦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打算,刀唇一抿,“还不送?”
分明两个人在一起弹得好好的琴,可谁知竟有人来坏了气氛,钟啸基本明白万俟宸的意思,可是现如今万俟宸应该在东海而不应该在宫中,这叫人怎么个说辞才好,他早就冷汗一额头,此时却又没有听到夏侯云曦的反对之话,感觉万俟宸语气略带克制,赶忙走进来将那琴取走,夏侯云曦在旁眼睁睁的看着钟啸抱着琴噤若寒蝉的走了出去,看着万俟宸不由得带上两分无奈,万俟宸一把将万俟晔抱在怀中,掀起墨袍往外走,“回椒房再说。”
夏侯云曦不知怎地面色微红,瞪着万俟宸的背影咬唇跟了上去。
秋意深重冬日将至,湘和殿之内,桓筝一身湖蓝长袍手中握着短笛正有些微的怔愣,那曲子是他所熟,那技法也是他所知,本强自克制,却仍是将怀中多年不碰的短笛掏了出来,却未想到……那铮然一断必是旁人而为,在这宫中,谁敢断了她的琴?!
绿桑站在门边,眸色之内略有叹然,却是不由得她开口,正出着神院子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绿桑转身出门一看,竟是未央宫的大管事钟啸,她便赶忙行了个礼问好。
钟啸面色有些作难,却是梗着脖子将那琴盒递了上去,“这是咱家奉主子之令送来给玉公子的,烦请姑娘代为转交。”
绿桑不知钟啸之意,钟啸却是见她接了琴盒转身便走,绿桑无奈,只好抱着琴盒进了中庭,走进内室将琴盒放在案几之上,看着床边还在怔愣的身影轻声开口,“公子,这是未央宫管事送来的东西,说是……奉了他主子的命令。”
他主子……
桓筝长身玉立的背影略有两分清冷,闻言默了默才转身走过来,“是何物?”
绿桑闻言将那盒盖打了开来,“公子,是琴。”
桓筝略带了然的挑了挑眉,唇角不由得带上了两分无奈笑意,他凭着感知探手将那琴身触了触,一触手竟然就有生温暖意,指腹落在琴弦之上,却又是一片沁凉直透心底,手腕一折,再从那琴头的红白之花上扫过,正兀自犹疑那为何物之时却又在琴头之下摸到了两处凸起,是字……
他心头略紧,指腹又是一扫,面色不由有些怔然起来。
——菩提。
晨曦微明,夏侯云曦醒来之时身边锦榻已经空了,触手一摸被子,这会子天色还未大亮,她自是不必起的这样早,狭着眸子稍稍等了会儿却是不见万俟宸人,夏侯云曦心中不免有些疑虑,身上不着寸缕,腰上略有两分酸疼,微微动了动却已经是一身清爽。
夏侯云曦借着略带黯淡的光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颜色,面上顿时腾起热意一片,她一边裹着被子起身拿衣服,一边在心中腹诽,不过就是个曲儿,却叫他有理由百般折腾她,裹了件中衣掀了帷帐下地,内室之中竟是没有万俟宸的身影,夏侯云曦抿着唇线,猜想着万俟宸是否去西殿看万俟晔去了,这般想着就要顺着夹道往西殿走,可是还未走出去几步便听到夹道之外的外隔间有些声响,那里本是内室通往外室的一处过渡间,摆着多宝阁龙凤榻之类的矜贵家什,这会子是谁……
夏侯云曦心头一动,她脚上穿着丝履,地上是厚厚的地毯,走起来便没什么声响,因此当她掀起帷帐走到那隔间门口的时候万俟宸背对着她并未发现,只着了纯黑色中衣的万俟宸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的站在塌边,榻中的小案几上正放着一个黑色的托盘,那托盘之上放这个药碗,药碗之内黑沉沉的药汁已经见底,他正捧了青瓷茶盏准备漱口……
旁里的钟啸侧身站在万俟宸不远处,眸光左右一瞟之时第一个发现了夏侯云曦的存在,他眸色一变登时跪地行礼,“陛下。”
正要放下茶盏的万俟宸背脊一僵,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才又落下来,他转过身朝夏侯云曦走过来,二话不说揽着她的腰往内走,钟啸眸色复杂的一叹,等二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才抬头起身去收拾那药碗托盘。
“是什么?”
走到一半夏侯云曦的步子就顿了下来,她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万俟宸,万俟宸无奈的一叹,摸了摸她的额发拉着她往龙榻走去,“现在不是夏天了,出来也该多穿一件,怎生也不知冷?”
万俟宸将夏侯云曦塞进被窝里,自己也贴着她躺了进去,夏侯云曦的身体有些冷还有些僵,即便是躺下去了也是睁着眸子直瞪瞪的瞅着他,万俟宸又是一叹,在她额上吻了吻,“不过是一碗药,我此前受的伤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要听实话。”
斩钉截铁的五个字快要触碰到夏侯云曦的底线,连她的眸子都在瞬间漫上了两分红,万俟宸口中话再也说不下去,默了一默才搂着她的腰沉声开口,“避子之药。”
夏侯云曦的眸光猛然一缩,看着万俟宸一时之间好似不能置信,在后宫之中不让女人怀孕的法子有很多,可是这件事从来都是女人的事,她从来不知道御医竟敢对着皇帝下药,不,不是御医,定然是十五,可是即便是十五,他又怎能如此……夏侯云曦蓦地想到前日遇见十五之时所见异状,难怪看都不敢看她,却是因为如此!
“万俟宸……”
夏侯云曦连名带姓的叫他,眸光渐渐的真的变成了红色,万俟宸唇角泛起无奈笑意,大手一点点的抚过她的发顶,“怎地还要哭了?这有什么……”
夏侯云曦眼底诸般情绪闪过,不由得伏在他胸口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气起来,万俟宸胸膛微震,揽着她的手却是在收紧,“我们不是说好了这辈子只要晔儿一个?既然如此,不过是一碗药而已,何至于这般唉声叹气?”
夏侯云曦又叹了叹,“那药喝了……是否会影响身体?”
万俟宸喉间爆出两分低笑,语气不由得暧昧起来,“影响身体……你指的什么?”
夏侯云曦蓦地抬起头来,眸光郑重的对上他的眸子,“那药要喝多久?喝了之后是否永远都不能再有孩子了?”
万俟宸面上的薄笑散去,眸光也深沉起来,“那药要喝一个月,蓝儿,你在想什么?”
夏侯云曦眸光几动,复又低下头来,整个人失了生气一般的黏在他身上,直叫万俟宸看的眉头紧蹙,良久,夏侯云曦忽然搂着他的腰抬起了头来,眼眶微红的瞅着他,“我只是遗憾,遗憾的很……”
万俟宸半狭着眸子看着她,眼底幽光几闪,忽然抽出搂在她腰间的手一把按在了她的后颈上,她被他按下来与他唇齿相贴,他抱着她翻身一滚便将她再度压在了身下,灼热又深切的吻好似狂风暴雨一般的卷尽她的甘甜与美好,情潮一触即发,他的大手自她肩头一掠便将那红绡里衣剥落了大半,夏侯云曦微闭着眸子,手脚酥软的任他揉捏,不一会儿便再度一丝不挂的贴紧了他,他每每都要不够她,昨晚兴头未尽,这会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压制不住,待她足够潮湿之时他复又腰身一沉抵了进去,耳边是她惑人的喘息低吟,万俟宸眼底生出两分爆红之光来,好似就要将她生吞入腹一般!
“有晔儿……便足以……足以……”
他话音一断之处便是贯穿她之时,夏侯云曦听着他的“足以”,身与心都彻底的化成了春江丽水,涤荡着他的神与魂尽数为她倾决,一波波的欲念来袭,终让那水汽迷蒙的眸子里落出了泪,好似下一秒身体与灵识就要分崩离析,好似下一刻他便要理他而去,夏侯云曦分明力竭,腰身却愈是紧的缠了上来……
这一日曦皇因身体不适未曾问政,直叫殿中省将折子送入椒房,经由曦皇批阅之后再送到两位宰执相爷手中,第二日,东海再度传来战报,曦朝军队再次夺回此前被东周侵占的城池一座,虽然还没有到绝对性的胜利,但是相比此前的阴霾当空来讲,这连着两次的捷报足以叫整个中原都欢欣鼓舞起来。
便也是在这一日,西北由宋柯与晋王领兵的平乱之军第一次送来战报,不仅是战报,还是捷报,曦朝军队截获乱军粮草,将乱军五万兵马困于阵地十日,最终乱军内部因增援与粮草未至而生出暴动,宋柯领兵趁机攻城,不出半日便将一座西北坚城拿下,城内剩余将士尽数投诚,晋王斩首乱军首领百人,剩下之乱军尽数编入曦朝前锋营,和大部队一起踏上了清缴余党的旅程,西北大胜指日可待!
两份捷报在同一天传来,立时将长安城上空这么久以来的阴霾尽数散去,百官立时上表要为西北的将军们请功,又要为东海的宸帝祈福,有什么坏事儿的时候百官不一定能如此积极的群言纳谏,然而有好事的时候谁都愿意来锦上添花一把,由此这一日各式各样的折子纷至沓来的朝夏侯云曦飞了过来,只叫她整个下午都脱不开身。
得闻捷报的公孙成霖同样兴致极高,当他到椒房殿的时候夏侯云曦还在太极殿,守在门口的钟啸听闻成王来此面色不由得微变,正要向内通报之时公孙成霖却已经到了,钟啸立时便迎了上去,行了礼之后便请他往前殿落座,公孙成霖并非第一次来此处,自是带着两分随意,入殿之后左右的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眉心微蹙,“这殿中怎地只有这几个人侍候?你们陛下身子抱恙可好了?”
钟啸心中有些忐忑,闻言便赔笑一般的道,“回王爷的话,陛下喜静,太子小小年纪也不喜欢人多吵闹,这两日殿中的人便格外的少了些,陛下不过是因为天气转凉感染了风寒,十五先生一帖药便好了,王爷不必担心。”
这回答还算周全,公孙成霖便点了点头,随即他的眸光又落在了前殿通往内殿的入口处,略带好奇似地随意一问,“你们陛下去了太极殿,太子呢?”
钟啸看着公孙成霖的眼神还以为他要见太子,所幸心一横道,“太子殿下今日被送到了静和宫,上皇已经多日未见小太子了。”
万俟婓在静和宫养病公孙成霖是知道的,闻言他便颇为信服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钟啸的话,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还有一会儿夏侯云曦必然就要回来,公孙成霖也不着急的在此处等着,眸光四处瞅了瞅,却是发现虽然殿内的下人变少了,殿外的守卫却是增多了不少,他心头微动,面上到底未曾露出两分颜色来。
钟啸知道夏侯云曦对公孙成霖的重视,便不敢怠慢的在此侯着,一边派人去给夏侯云曦说一声,他不知这位王爷心性儿,亦不是熟人,作为一个下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题可说,场面一时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便是在如此的安静当中,内室忽而传来一声轻响。
钟啸背脊一僵,公孙成霖已经望了过来,钟啸只好笑道,“有宫女在里头打扫屋子,只怕是手脚不利索,叫王爷见笑了。”
公孙成霖不置可否,不多时却又听到一声响,他的眉心拧了起来,钟啸作势面色微变,正打算往内室去训斥训斥那手脚不利索的小宫女之时内室之中却忽然响起一声狼啸来!这一下不仅是公孙成霖眉心紧皱了,便是钟啸也止不住的被这一声狼啸给吓了一跳,然而这不是最叫他胆战心惊的!
“呜哇呜哇——”
骤然响起来的一声婴儿啼哭实在是叫钟啸自己都快哭了,公孙成霖第一个站起身来,眸光似箭一般的落在了钟啸的身上,他身来便是天之骄子,周身上下的贵胄与气势早就深入骨髓,此刻面色一变立时便叫钟啸觉得一股子迫人之力扑面而来,只叫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便是这么一顿,公孙成霖已经冷着脸往内室去了!
“未央宫的奴才是否都像你这般大胆!”
夏侯云曦不在,而这个奴才竟然还敢骗自己,公孙成霖顿时便知这事情有异,他并不知道钟啸其人如何,可是单看这件事便不同寻常,太子分明在内室,却为何说是送去了静和宫,有什么事是要瞒着他的——
心中生了怒,脚下的步伐便是越来越快,钟啸眼睁睁的看着公孙成霖向着内室一路冲去,而此处侍候的人本来就少,根本就没人拦得住他,一时之间钟啸根本无法可想,只能一个劲儿的跟在公孙成霖身后叫喊不停,“王爷请留步,王爷您不能进内室,王爷留步啊,王爷,这都是陛下的命令,王爷莫急——”
便是钟啸喊破了喉咙公孙成霖也没有听他一言慢半分脚步,钟啸几乎就要哭出来,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公孙成霖走过那夹道隔间,而后一手掀了内室的帐帘直直闯了进去,然后,他便看到公孙成霖的脚步骤然顿住。
内室之中,牙口森森的楚衣正低低哼哧,襁褓之中的万俟晔正挥舞着小手,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万俟宸。
一身黑袍的万俟宸正倾身站在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摇篮车旁里,手臂握着摇篮轻轻晃着,口中念念有词的似乎是在哄被楚衣一声狼啸吓哭的万俟晔,狭长的凤眸半狭,眼尾微挑,那精致的面容之上便生出两分邪妄又威慑之气来,扫了一眼愣在当地公孙成霖,他不置可否的对着站在一旁的钟啸扬了扬下巴,“成王是上宾,退下吧。”
钟啸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万俟宸便又低着头去哄万俟晔,楚衣正哼哼哧哧的站在摇篮车之下,似乎它也知道自己吓哭了小主人是做错了,整个看起来有两分颓靡,万俟晔的哭声渐渐变小,似乎十分吃万俟宸的一套,不多时,哭声彻底的消失,再然后,或许是适才撕心裂肺的一哭耗费了力气,他就那么睡着了。
万俟宸满意的看了看万俟晔的睡颜,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公孙成霖,而公孙成霖看到此刻的万俟宸已经不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总算知道了夏侯云曦脖颈上的红痕是从何而来,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外头的守卫要加强而内殿之内侍候的人却变少了,而这些都不是最叫他意外的,最意外的他此刻分明应该在东海而不是在宫里,再来便是看着此刻依旧浑身威仪的人那般低眉顺眼的哄孩子,这样的场景是在叫他……觉得诡异如梦似幻。
“旁的孩子若是听到楚衣这一声只怕没这么快睡过去。”万俟宸又看了看摇篮车里的万俟晔,这才走道锦榻旁里来,抬手一请,“你的表情多少让朕有些成就感——”
公孙成霖眼底眸光几变,看了看卧在摇篮车旁里的楚衣,终是走到锦榻便与万俟宸相对着坐下,万俟宸不置可否的抬手为他倒上一杯茶,眉头微蹙的道,“既是见到了,想问什么不妨问。”
公孙成霖哪有心情喝茶,他只是将复杂的眸光落在万俟宸的身上,薄唇微动的冷声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城?”
万俟宸并不计较他的大不敬,只是自顾自的饮着茶,闻言眉头微抬饮茶的动作也一顿,“错了,朕御驾亲征乃是万民所见,曦皇亲自相送,怎能有假?”
公孙成霖眸光半狭,“所以你半路便回来了,难怪,难怪东海战败不断。”
万俟宸放下手中茶盏,眼底又绽出两分笑意来,“又错了,东海未曾战败。”
公孙成霖眼底渐渐浮出深沉幽暗的光来,“战败是假,难道东海王一直在打胜仗?可是为何要谎报军情,东海战败惹出了多少乱子,你这是……”
“不对——”
万俟宸微微摇着头,身子朝后微微一扬,眼角眉梢都绽出两分傲然来,“依旧是错,东海王从来就没有和东周打过仗——”
公孙成霖墨瞳骤然缩紧,默了一默忽然眸光一冷,“难道东海之危是假?!”
万俟宸面上绽出笑意来,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公孙成霖,公孙成霖心头大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才是,东海之战是假,东海之战竟然是假!曦朝岌岌可危,中原暴动又起都是因为这东海之战,可这东海之战是假!
公孙成霖作为局中人,忽然有一种被耍的耻辱感,并且万俟宸面上的表情虽然不是那般夸张,却也极是刺眼,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能压下想要揍人的冲动,“这样做……你到底是为何?”
万俟宸眼底的笑意淡去,看向公孙成霖的眸光略带两分肃然,“眼下如你所见,便是朕所愿——”
如你所见便是朕所愿,难道天下大乱便是他所愿?难道戏弄天下兵马便是他所愿?公孙成霖的眸色渐渐深沉,他几乎立刻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因为他深知,眼前之人不是昏庸无能之人,他的手段和智计绝不会叫他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公孙成霖心中沉思,东海之乱,四处暴乱,他要御驾亲征,她登上了皇位,后来他御驾离去,东海战败不断,四处暴乱加剧,这个时候他们来了,然后便是诸王领兵出长安……公孙成霖沉暗的眸子一点点的变亮,看着万俟宸的眸子现出两分不可置信,万俟宸看着他的神态变化眼底也生出两分亮光来,笑着点了点头,“你想的大抵都不错。”
得到万俟宸的肯定,公孙成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场天下为局,哄骗了天下人也哄骗了他,那些趁乱造反的会被雷霆清除,更重要的是,她现如今与他同位的立于曦朝最尊贵的位子上,难怪,难怪她说这一场战事会很快结束,不是因为曦朝必胜,也不是因为援兵的厉害,而是因为这一场战争本来就没有开始过。
想到万俟玉等人的烈烈战心,公孙成霖不由得生出两分苦笑来,等他们到了东海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不知届时诸人面上该是何表情?
公孙成霖眸光深幽,不过几瞬便明白了万俟宸的打算,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之人的手段与心思实在是深不可测,“你就不担心此番图谋被揭破?就算不被揭破,东海连连败仗亦是要被载入史册,曦朝初立便得战败无数,这是你所愿的?”
公孙成霖挺俊的眉眼之间生出深深的怀疑,却得万俟宸眸光黑亮的一笑,“揭破?若是怕被揭破我何必如此将事实告诉与你,等此事落定,外头的风传只怕不会少,可到时候曦朝胜东周败已是定局,乱军俱平四野俱安,百姓要的是一个能安然度日的太平盛世而已,真真假假他们哪里有那样多的心思去分辨?至于史册,你觉得和十年之后的曦朝盛世相比,后世之人会去看这零星的二三败仗?这可以是缓兵之计,可以是诱敌之计,史册从来是由赢得那一方来写。”
公孙成霖看着万俟宸的眸光愈发深,万俟宸随他看,眸光又略柔的落在了不远处的摇篮车上,公孙成霖看着他眉眼之间的一抹柔色终是苦笑,枉他们四面八方赶来,枉天下人为曦朝心焦,终于只是他玩弄帝王之术的手段而已,“论谋算与胆量,这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人能及得上你,论无耻,亦然——”
海风腥咸,暮色将至,看着远处黑苍苍的山梁万俟玉眼底的颜色越发深沉了些,不仅是他,在他身后的洛萧、洛然,外加公孙墨与姬无垠,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可以用诡异来形容,若是一个未曾打过仗的书生来此必然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可是在场众人谁不是奇门遁甲从小修习,谁不是千军万马运筹帷幄精于算计,先楚境内一切还说的过去,可是一旦走入齐州府之内他们还看不出什么来便是罔顾王族英魂!
自从入了齐州府境内,众人预想之中紧张压抑气氛并未出现,一路走来虽然氛围比之寻常较为沉重,可是百姓们却依旧有条不紊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东齐虽然临海,国中却依旧是山岭丘壑众多,百姓们似乎是因为那一山之隔而有巨大的安全感,可是在诸王眼中却不该是如此,若真是战事焦灼,来往的兵马调动便能叫百姓生出惶然来,轻则关门闭户,重则弃城而逃,可是这些现象,在这一路上竟从未见过!
这最靠近战场的地方竟是比长安城的气氛还松快的多!
越是靠近东海众人眼中心中的疑虑更是大,战报之上分明说东海几城已经被东周夺去,期间虽然曦朝军队已经胜过两次,却到底是战火狼烟肆虐,不说剑拔弩张至少也该是严阵以待,然而沿路走来,一切都平常安然的超乎了众人的想象,大家几乎在怀疑根本就没有东周与曦朝的战事!
前方的山岭乃是至东海的最后一道山势,翻过了这座山梁便是一马平川的临海平原,可至东海大营,亦可至东周侵占之城,万俟玉身后是五万声势浩大的凌南军,他自是想带着这五万兵马翻过山岭将那东周人赶出中原去,然而早前收到的从东海大营传来的谕令却是让他将五万兵马留在这山梁之后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是援兵,即便现在东海局势有了转变却也不能叫五万兵马白跑一趟,曦朝之危已久,能早一些结束乱局自然要分秒必争,而今竟传令不让五万兵马过山,山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难不成曦朝军队已经大胜?
万俟玉大手一挥叫来随军的参将简旭宁,“传令下去,原地扎营!”
简旭宁应是,万俟玉和身后诸王却没有下马的意思,那谕令之上是说五万兵马不可过山不错,可是却没有说他们几人如何安排,而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不到那东海大营一探心中定然不甘!
万俟玉眸光半狭,语声沉沉,“简旭宁留营守军,待本王天明归来,驾——”
一声厉喝伴着五匹快马风急电掣的从大军之前疾驰而出,不多时便没入了那黑沉沉的山林之内,简旭宁站在原地微微一叹,回身吩咐扎营事宜。
天幕之上星光闪耀,夜风刮在面上却是寒凉无比,五人俱是面色凝重仿若不察,座下的马儿蹄声脆响越跑越快,两侧是迅疾而退的墨色景物,五人扬鞭策马顺着山路一路向上而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山梁隐隐在望,五人落鞭之声响彻林间,就在跃马上山梁的那一刻周遭黑沉沉的林子里却骤然亮起火把无数!
勒马急停,马儿嘶鸣之声带着叫人胆战心惊的煞气,五王眸光俱是寒栗无比的环视着周围忽然出现的人马,心中辩着对方身份是敌是友。
林中响起一连串的动静,只见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从林中御马而出,在马背之上遥遥对着他们一拜,朗声道,“末将在此等五王多时,请随末将前往东海大营。”
山梁之上的风已经带上了腥咸之味,隐隐的众人已经能听到那波涛怒吼之声,此处已经临近东海,可是众人却从未与东周士兵遭遇,万俟玉心中涌起猜想无数,眸光紧紧落在那男子身上,良久才冷声落下两字。
“带路!”
身着铠甲的男子御马在前朝着山下奔去,万俟玉与身后诸人眸光一定,亦是跟在其后打马而下,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到了山下,山下的大道平坦至极,却是不见兵甲,遥遥可见城郭人家,却是静谧如斯亦是听不见喊杀之声,一路疾驰,五王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冷,那带路的副将亦是不发一言的在前疾驰,不知在夜色之中走了多久,随着那浪涛声越来越大,众人终是瞧见了一处屯兵行营!
此刻的行营之中灯火大亮,营中兵将似乎正在等着他们来,那领路的男子当先而去,与营门之前的守卫们喊了一句什么那守卫立时向营内跑去,拒马被卫兵们移开,万俟玉当先打马疾驰而入,行营之内果然灯火通明,帐篷井然有序,士兵们面色肃重却无杀气,除开巡逻士兵之外其他人身上连盔甲也未着,这哪里是战时之象!
万俟玉眼底的沉色已经迫人至极,在他身后驶入的几人眼底同样有深沉的难以置信,几人顺着军中大道一路向着中军大帐行去,远远地便看到大帐之前站着一道天青色的身影,万俟玉眸光半眯,在夏侯非白十步之外猛的勒马!
这中军大帐只是普通军制,周遭守卫也只有寥寥数人,根本不是帝王之制!虽然万俟宸行军之时从来不会讲求这些,可是也不该是如此简陋,相反,简简单单倒是符合夏侯非白的性子,这中军大帐的主人竟然是东海王而不是宸帝?!
万俟玉几乎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身形一跃跳下马来,几步走到夏侯非白身前,连问礼都省了去,只是皱着眉头语气极快肃冷的一问,“皇兄在何处?”
身后四人亦是跃身下马,俱是将深沉目光落在了夏侯非白身上,夏侯非白面上神色寻常,眼底比往日浓黑不少,听到万俟玉此言也不着急,只是转眸将他身后四人看了看,这才露出两分迟疑的表情来,万俟玉心中疑色更重,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再问,“营中安然,一路行来不见战事,东海王战报所言之象在何处!”
万俟玉疾言厉色,夏侯非白闻言却是不恼,甚至微微扬了扬唇,那笑意带着两分无奈苦涩,立时便叫诸王心中一沉,夏侯非白虽然料想到了如此局面,可他自己心中都对此番变故无语,对着万俟玉几人又能解释什么呢,“如洛王所见——”
几人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之间面色更难看,万俟玉深吸一口气,忽而握住拳头绕开夏侯非白往帐门走去,却不想就在他刚走近那帐帘之时掀那帘子被人先一步掀了开来!
“贵朝皇帝陛下用心良苦,洛王殿下难道真想叫曦朝与东周开战不成?”
软媚清音落定,一袭深紫色华服随之入目,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魅惑天成的脸,似黛柳眉之下是一双碧色的眸子幽光盈盈,浅淡的浮着一层薄笑,如风似雾的从众人面上扫过,虽有妩色却又灵透明澈,好似能看透人心似地叫人生出无所遁形之感。
万俟玉的脚步猛然一顿,看着眼前之人眼底有分明的意外一闪而逝,听着她口中之言,看着她身上华章紫裳,心底一个念头顿时蠢蠢欲动,身后诸王都将目光落在了这女子的身上,众人皆是心思洞明,不过一瞬便猜到了个大概,可是东海分明与东周交战,此时此刻,这个念头怎能是真?
而这女子所言……又是何意?!
夏侯非白的眸光扫过众人,唇瓣微启带着两分叹笑,“诸位,这位是东周公主殿下。”
眸光骤然一缩,夏侯非白此言一出期间内情已经分明,东周与曦朝不仅未曾开战,这东周公主既然能只身入曦朝大营,两方人马的关系只怕是是好之又好,何来的交战之说——
一时间诸人尽是陷入了静默之中,公孙墨眸色幽深似海,洛萧面上沉静若水,洛然眼底生出两分似笑非笑的无奈,姬无垠却是咬紧了牙关面色略带狰狞,好半天才从齿缝之中爆出一声低咒来,万俟玉眼底亦是诸般风云涌动,良久才无奈的一叹,转身看向夏侯非白道,“皇兄如何安排的?既然如此,便也没有什么好瞒着的了。”
夏侯非白微微颔首,眼底亦是有两分叹然,自始至终他都知晓此事,虽则如此直到现在他心中也满是慨然,更别说这几位千里迢迢领兵而来的王爷了,只怕心中被戏耍被欺骗的怒意不会少,夏侯非白转眸瞧了瞧几人,虽则面色都不好看,却到底是压着的,他只好笑着抬手一请,“诸位请进——”
站在门口的夏侯璇玑眼尾上扬,眸子半狭,眸光不经意的从在站几人身上扫过,碧色眼瞳之中带着两分打量与权衡,别人倒还罢了,姬无垠此刻正是气郁之时,对上夏侯璇玑的眸光登时心中冒火,眸色不由得就有些不善。
夏侯璇玑抬了抬眉头,转而看向夏侯非白,“诸位只怕还有事相商,既是如此本宫便先告辞了,明日本宫与船上设宴,恳请诸位赏光。”
夏侯非白面色未明的点了点头,夏侯璇玑对着众人点了点头便带着身后两个金发碧眼的侍女步伐悠悠的走向了不远处停着的轿辇,夏侯非白眸光半狭的看了看夏侯璇玑的背影,对上万俟玉等人的沉暗眸色之时又是无奈苦笑。
“所以……皇兄根本未曾到东海?他现在在长安宫内?!”
万俟玉唇角微抽,仍是未曾从这样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谁能想到这一场危及中原的交战竟然只是一场诡诈之术,帐内诸人的面色都不甚好看,姬无垠更是猛的一拍身前桌案,“这厮实在狡诈至极,我等千里迢迢而来,竟是闹了一场笑话……”
万俟玉闻言皱眉看了姬无垠一眼,夏侯非白却是高深莫测的一笑,“逸王何出此言,本王尚在东海也知此行是逸王自己主动请战,和皇上有何缘故?”
姬无垠瞅了瞅万俟玉,唇角几动到底未曾再说什么,可那一口气却是憋得快要内伤,众人俱是想通了其中关节,却唯有洛然不仅不怒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高明!高明!实在是高明,我们俱是被骗之人,然则他要骗的却是天下人,这套儿是我们自己要钻,也实在怪不得他,现如今看来,他这一招早就胜券在握,我们此行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啧啧,若说这天下有谁叫我服气的,只有他,也只有他了!哈哈——”
夏侯非白面上带出淡淡笑意,洛萧闻言面上静色浮动,唇角微扬也是颇为慨然的一笑,公孙墨眸光深沉灰暗,眼底光彩明灭不知在想什么,姬无垠听见洛然如此说虽则分外无奈却到底是长长的一叹,“罢罢罢,这一下曦朝这天下算是坐稳当了,该收拾的乱党被他收拾,该收拢的人心也叫他收拢,天时地利人和,只待东周称败此事便能了结,既然如此,我等留在此处也是无益——”
“五万凌南军如何安置?”
洛萧忽而有此一问,夏侯非白眸光一深,“海军。”
万俟玉与洛萧对视一眼,各自面上都有两分叹服之意,千军万马跋山涉水而来,原来本就是他的计划之中的一项,他们此番,倒成了他统军的副将还不如。
夏侯非白将眸光扫过在场诸人,不由得出声道,“诸位既然已经到此处,且先莫走,适才所见乃是东周公主夏侯璇玑——”
中原之上皆不知东周是何来头,此刻听到这“夏侯”二字众人不由得眸色一深,夏侯非白叹然点头,“不错,与中原‘夏侯氏’乃是一脉,当年东齐开国诸侯王夏侯胥出海未归,中原之上皆以为他葬身大海,却不知原是在东海彼岸建下了此番功业,这位公主此番前来乃是有意与曦朝交好,她既言明日设宴,诸位何不赏脸一聚?”
室内一静,姬无垠忽然想到了适才夏侯璇玑看向他们的目光,不知怎地心中忽而有些不安,他摆了摆手起身就向外走,“此事该是曦朝礼部之事,与我何干!反正留下再无益处,还不如早日回长安去算账!”
帐外马蹄声作响,帐内公孙墨也站起了身,随之洛然也笑呵呵的对着万俟玉眨了眨眼跟着走了出去,洛萧顿了顿,起身朝着东海王拱了拱手,“有劳东海王。”
瞧着洛萧都走了出去,万俟玉蹙起眉来,语气自然也不负此前冰冷,“既是如此,五万大军还在山梁之后,我先去整军,那东周公主一事便劳烦先生了——”
瞧着万俟玉刺溜遁走夏侯非白也不拦,不多时外头他的侍卫面色发苦的进的帐门来,“主子,您怎得拦也不拦,明日那东周公主设宴之事该如何办?”
夏侯非白唇角微勾,眼底绽出两分冷色,“去告诉公主殿下,便说诸位王爷俱是有要务在身,她要设宴,还是去长安城之后再说吧!”
那侍卫面色又苦一分,夏侯非白忽而又将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边如何?”
虽则言语模糊,可那侍卫还是瞬间便明白了夏侯非白要问的是什么,只见他闻言面色一正,垂眸小心翼翼的答道,“还有五日便可至长安。”
夏侯非白闻言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那侍卫立时退了出去,中军大帐之内一片清寂,夏侯非白眸色渐深,不知是第多少次想到了那双紫色光晕流转的眸,寒意渐浓,整个行营之中的灯火都渐渐暗了下去,一声叹息从夏侯非白唇边溢出,轻轻一滑便没入了泼墨一般的夜色之中。
曦朝历宸帝元年,东周国渡海而来,求和未成与曦朝宣战,中原趁乱暴动,一时之间举国堪危,临难之时,宸帝谕皇后夏侯云曦为皇,予其执掌朝政之权,后御驾亲征,继而又得曦朝六位异姓王挺身相助领兵前往东海平乱,东周战之力竭,终与十月中旬称败撤兵至东海之上,时值曦朝战后国力不稳,又得知东周公主乃是中原“夏侯”一脉,退至东海之后东周公主复又送信入长安许诺亲身入长安致歉求和且愿以东周御海之术授之,经满朝文武商决,曦朝终是与东周止战,十月下旬,宸帝御驾先诸王回帝都,十一月初,诸王归长安城,与诸王一起入城的还有东周公主夏侯璇玑。
御驾归京的消息传回长安城之时已经是十月下旬,据闻宸帝只带了一众亲随归来,由此曦皇并未令百官与安定门之前相迎,朝野之上因为东海大胜的消息振奋不已,而众臣也都知道曦朝再经不起大战消耗,便也都力主求和,而今御驾已经离长安城不远,满朝文武俱是心安,帝宫之内更是一派祥和安宁之气,俱是盼着御驾早些入朱雀门。
夏侯云曦每日当中宫人的面也都要做出盼望万俟宸归来的样子,然而她没有盼来万俟宸,倒是先盼回了苏璃——
满朝皆知是因为东海诸事需要主将裁定,是以御驾才先与大部队动身归来,而诸王也都被留了下来,这其中首当其冲便是东海王,夏侯云曦早早便得知苏璃偷偷跟着夏侯非白跑去了东海,然而有夏侯非白看着她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却是怎么也未曾想到苏璃竟然先一步回来了,并且还是独身一人回来。
当宫门侍卫前来禀报之时夏侯云曦正在椒房殿内批阅奏折,苏璃入长安城之后并未回东海王府,身上没有入宫的腰牌,虽则表明了身份可守卫的禁卫军还是不敢将她放进来,守宫的统领那边安抚着,这边便遣了人来禀。
夏侯云曦心觉有异,苏璃分明是常常进宫的主儿,即便没有腰牌底下人也是认得的,何以不放她进来,她面上未露声色,闻言立时叫人接苏璃入未央宫,左右想想,心中不由得生出两分不安来。
待苏璃由宫人带着入椒房前殿之时夏侯云曦才明白为何禁卫军不放她入宫,心中咯噔一声,眼前这个衣衫褶皱一脸风尘疲惫的假小子可还是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若非是那一双浮着层层水汽的紫色眼瞳夏侯云曦都有些怀疑了!
苏璃的头发尽数束在了脑后,却并不那么整齐,玉雪一般的面颊之上此刻浮着一层暗黄,唇瓣煞白且干裂,周身上下未见饰物,身上穿着的天青色袍子满是褶子的龙拉在肩头,袍子上污渍层层,不知道多少天未曾更换过,一瞬间,夏侯云曦好似又看见了那个在苏逻被人绑在榻上即将受到残害的小姑娘。
“阿璃——”
夏侯云曦心头微酸的一唤,苏璃看见夏侯云曦第一眼的时候就红了眼眶,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身子却是紧绷着,仍是不忘礼数的咬唇朝她行了一礼,口中却是难说出一句话来,夏侯云曦见她这般模样便知有异,看了钟啸一眼后者当即会意的领着众人退了出去,满殿之间瞬时安静下来,夏侯云曦前行几步,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握,“这是怎的了?”
苏璃咬着的唇微松,想要开口唤她一声姐姐,唇形做出来了喉咙却是哑的,眼睫一眨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夏侯云曦看的心头难受,连忙将她拉到塌边搂着她坐下,一边抚着她发顶的乱发一边为她拭泪,可苏璃那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夏侯云曦瞧着她身上这般模样,又看到她这般委屈的样子,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心中那念头太过可怕,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轻声一问,“阿璃,先生怎地叫你一个人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夏侯云曦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相问,却不想她刚说完苏璃眼泪落得更快,顿时便叫她手足无措起来,夏侯云曦手中的帕子都湿了一半,却仍是止不住苏璃的泪,手足无措之下只好抱着她叫她哭个痛快。
苏璃是被吓坏了,当日她随军前往东海,刚走了一天便被夏侯非白发现了,夏侯非白当时就有些气她,叫人送她回来却又被她跑了回去,夏侯非白眼看着无法,只好叫她扮了小童跟着他,一路上小心照顾着把她带到了东海,却终究待她不再想从前那般亲切,苏璃心中惶然,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其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夏侯璇玑,夏侯璇玑也不知怎地竟是瞧出了她的心事,一来二去的竟然给她想了个法子——下药。
若是从前便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可是那一路上夏侯非白待她都不冷不热,只叫她心中害怕极了,这才铤而走险,那药……她本不知那药药力到底为何,却是心存侥幸的,那样的时候她便是痛极也只是受着,总之结果是如她所愿,她成功的把自己给了他,这样亲密的结合让她觉得神秘又神圣,她天真的想着,这样他总不会再生气了吧。
可夏侯非白更生气了!
苏璃本就心虚,又瞧见夏侯非白生气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已经用尽了力气去讨好,她身无长物,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夏侯云曦和夏侯非白给的,她能送的只有她自己,可是她将她唯一的东西都给他了,他却仍是在生气!
苏璃真的害怕了,她深知中原礼教,一时之间只觉得再没脸见夏侯非白,这种茫茫无措的孤独感让她满心畏怕,她下意识的便想回长安找夏侯云曦,待她骑了马偷跑出来却发现回长安不是那么简单,迷路,挨饿,受冻……这样的苦对她而言又陌生又熟悉,她受人庇护安逸的太久了,久到了忘记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久到了忘记了自己在苏逻遭遇的一切,然而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她到底没有受大的伤害赶回来了,却是积攒了一路的委屈、恐惧与疲惫,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见到夏侯云曦的此刻尽数爆发了出来,一哭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便是她自己想停都停不下来。
夏侯云曦鼻子微酸,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委屈叫这个小姑娘哭的如此伤心,想要一气儿问个清楚却也知道她此刻只怕是说不清什么,只能这般揽着她将她安心些,不知道哭了多久,夏侯云曦只觉得自己的衣袖都要被沾湿了苏璃才停下,却又是抽抽搭搭的哭到一点儿力气也无,夏侯云曦满心疼惜,只是握着她的手摇头,“先不说,先去洗漱用膳,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回来了便不怕,便是谁欺负了你也有我。”
这么一说苏璃又要落泪,夏侯云曦连忙吩咐下人带她去沐浴,夏侯云曦带她到了偏殿,亲自动手为她擦身,待看到她身上至多只有因为骑马而生的擦伤之时心中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温热的汤池之中苏璃整个人软塌塌的躺着,身子还是惯性似地一耸一耸的抽泣着,夏侯云曦瞧得心疼万分,刚去拿了件自己的中衣回来便看到苏璃已经在汤池之中睡着了,心中一叹,忙叫人将她抱了上来,擦了身穿上中衣,整个过程当中苏璃竟是动也未动,夏侯云曦心酸至极,直叫人将她安置着睡下,瞧着她明显清瘦的模样伤了会神,复又守了她片刻才回正殿去。
万俟宸正抱着万俟晔玩闹,看她面色郁郁的进来不由得挑了挑眉头,“所为何事?”
夏侯云曦摇了摇头,“哭的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睡下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万俟宸自是知道外头生了什么事,闻言挑挑眉头再不说话,只是将万俟晔抱起来地给夏侯云曦,万俟晔挥舞着小手,喉间发出“哦哦”的小声儿,夏侯云曦一见他这模样眉间郁色立时全消,只疼惜的将万俟晔抱在怀中软声逗弄。
瞧着她面色变好,万俟宸也扬了扬唇。
苏璃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午时之后才醒来,待夏侯云曦去偏殿看她的时候小姑娘刚用完午膳,瞧见夏侯云曦眼眶又是微红,却到底没哭,只是面上又是羞窘又是抱歉的低下头去,直叫夏侯云曦看的心头又是一酸。
在床边坐下,又摒退了左右宫人,夏侯云曦握着她的手轻声一问,“这会子总是可以说了吧?昨日那般模样,可真是吓坏了我。”
“对不起。”
苏璃低着头,眸光只低低的落在锦被之上,夏侯云曦抚着苏璃的发顶,那如瀑的墨发自肩头而下,愈发衬得她清瘦了不少,一张小脸尘色褪去,现如今却是缟素一般的白,便是睡了一夜也未得恢复,她瞧着心疼,小姑娘却只说了三个字之后就没了声儿,夏侯云曦不想逼她,只是静静的等着。
“送我回苏逻吧。”
静静的还带着暗哑的六个字落定,夏侯云曦眸色一变,且不说她已经知道现如今苏逻是何种境地,便是她现如今已经没有亲人在世她也不可能把她送回去,苏璃到了中原之后一切都顺顺当当的,不管是她还是夏侯非白都不曾亏待过她,怎地忽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若是还当我是姐姐,便老实告诉我,到底生了何事?”
苏璃默然,夏侯云曦便这般的看着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夏侯云曦好似就这么的和她杠上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苏璃又开始掉眼泪,却不是昨日那般忘我的哭,只是静静无声的流泪,可越是这样越是叫夏侯云曦心焦,深吸一口气,夏侯云曦正要再问之时苏璃忽然自己主动开了口。
“阿璃做错了事,无颜面对先生,也不敢再留在姐姐身边,都是阿璃不好——”
越说头越垂的低,夏侯云曦能听得出来那低哑语声之中的浓浓歉意,夏侯云曦听到此话心中略有了然,却是松了口气,她怎么没想到苏璃是因为夏侯非白才回来的呢,苏璃的小心思在那摆着的,她倒是忘了这一茬,这么一来语气便松快许多,甚至带着好笑的道,“先生何等胸襟,怎会与你这个小丫头计较?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如此,那回苏逻的话再也莫说了,便是你的不对,待先生回来你去陪个不是便好,你却这般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这一路上过来多少危险,你现如今安然无事只怕还是先生暗地里叫人护着你的,他哪里会真的……”
“我给先生下药了!”
夏侯云曦语气轻软不停,一直低着头的苏璃却是蓦地抬头说了这么一句,与此同时两只手更是紧紧的攥住了夏侯云曦的手腕,夏侯云曦只觉得腕上一疼,看着满面是泪的苏璃却有些反应不过来,“何为下药?”
苏璃眼泪骤增,心一横所幸再不瞒夏侯云曦,“叫人生欲念的药——”
夏侯云曦立时明白了,心头一震,眸色顿时严肃起来,苏璃见她这般反应握着她的手一抖,立时低着头语不成句的颤声道,“阿璃知道这事是阿璃的错,阿璃后悔了,可是先生已经生气了,阿璃无颜面对先生,也不敢再留在姐姐身边,求姐姐将我送回去吧,阿璃……阿璃错了……”
苏璃语声嘶哑,一个劲儿的求夏侯云曦将她送回苏逻,夏侯云曦如何不知当初她们姐妹二人一心想要逃出来,苏逻对苏璃来说意味着什么夏侯云曦十分清楚,听苏璃哭着求她心头更像是被拧了一把似地泛疼,苏璃下意识的说着哀求的话,忽然觉得手腕一紧,本是她握着夏侯云曦的,此刻却忽然被夏侯云曦反握了住,苏璃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瞧见夏侯云曦眸光浓黑的看着她,“你下了药,可有……可有受什么伤?”
苏璃浑身一震,面色陡然通红起来,她便再是人事不知也知道那样私密之事是如何的叫人难为情,而今是她用了那样的手段,与她而言变更是羞耻,夏侯云曦心底本来存着一丝希望,瞧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闭了闭眸子,苏璃以为夏侯云曦对她失望至极,不由得深深垂下了头去,却不想下一瞬夏侯云曦便将她揽入了怀中。
“你啊你,如此莽撞,先生不气你才怪……”
温软的语声带着深深的怜意,苏璃如何听不出来,她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夏侯云曦,却见夏侯云曦眸光半狭的面上尽是揶揄的笑意,抬手便朝她脸上揉了揉,“竟不知你是个如此胆大的,也不知是不是苏逻都是这般,先生竟然叫你这个黄毛丫头算计,我若是他,一掌毙了你也是有的,却还叫你生生跑回来跟我恶人先告状,白白叫我担心你受了旁人的欺负!”
苏璃整个愣住,好像听不明白夏侯云曦在说什么,夏侯云曦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得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把,“瞪”的一声直叫苏璃疼的眼泪又溢出了眼眶,可这一敲却是敲醒了苏璃,看着夏侯云曦又是好笑又是忧然模样,眼泪登时利索的滚了出来!
“姐姐不气我?”
苏璃急切的往夏侯云曦身边缩了缩,夏侯云曦抬手作势要再敲,小姑娘却是躲也不躲的仍她敲打,夏侯云曦到底未曾下得去手,只是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怎生不气,恨不得真将你送回去!”
苏璃又是哭又是笑的搂着夏侯云曦的胳膊,唇角几动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夏侯云曦却是揽住她靠在了床头,待她平复些才问她,“怎么生了这样的念头?”
苏璃知她未曾怪她心中已是大喜,又听她之言面上再度浮起微红来,夏侯云曦看的哭笑不得,却听小姑娘声若蚊蝇的道,“那东周公主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说先生与我之间隔着天堑,先生是超然外物之人,这般超然却是来自绝对的自律,他将诸事看的明白,便绝不可能回应我的心思,与其要等他的心,还不如先用这法子——”
夏侯云曦真是意外至极,不曾想到这其中竟还有那个东周公主的功劳,眼底眸光几转心头不由的对那东周公主起了两分好奇,虽则只有两句话,可却是将夏侯非白说了个透,的确,夏侯非白是能够主导旁人亦能操纵自己的人,连她都觉得苏璃和夏侯非白并不那么合适,若是苏璃守着这份心思这般等着,夏侯非白心念所定,只怕永远都不会理她,这法子鲁莽又卑鄙,却是对付夏侯非白这般心性的上上之选!
苏璃听不见她的话还以为她还是生了气,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夏侯云曦一叹,所幸那公主要来长安,此时也不多问,只似笑非笑的看着苏璃道,“既然敢做,如何临了要回来找我?”
“我怕——”
苏璃悻悻的缩到了夏侯云曦身边,“先生生气了,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我心中怕极了,只觉得无颜再见他,便只有回来找姐姐你。”
夏侯云曦略带欣慰,“还好知道回来找我,没有一个人往苏逻去!”
苏璃闻言缩了缩肩膀,老老实实的道,“我倒是想过,只是一个人寻不到路——”
夏侯云曦复又哭笑不得,想要再敲她一敲却又不舍,只得揽了她的肩膀道,“我自是不会送你回去,有我在便有你的家,只是……你与先生……哎……实在叫人头疼……”
苏璃满眸感动,听夏侯云曦说道夏侯非白却又是一愣,过了许久她才抬头看向夏侯云曦,“我知姐姐怜我,可此事错在阿璃,只求先生莫要怪我。”
夏侯云曦眸色微黯,也不知是苏璃性子单纯还是她已经无所求到了这一步,她眸色不由得一肃,只觉得要说的明白些,“苏璃,你要知道,在中原,有很多东西对女孩子都很重要,你……将来可会后悔?”
“不会!”
苏璃眸色一垂,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便是眸光锃亮,看了夏侯云曦一眼复又心虚的垂下头去,“苏璃本就是福薄之人,此番之祸是苏璃闯出来的,苏璃无所求,只求先生不怪我不气我,我也不愿再回王府去,求姐姐赐个住的地方吧。”
肩膀虽然单薄,却是绷紧了的,执拗又惨淡,夏侯云曦同为女孩子,自然心疼苏璃多些,闻言便算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当下微微一笑,“这偏殿你先住着,宫中殿阁如此之多你喜欢哪里便住在哪里,其他的事,你到底还能仔细想想。”
苏璃垂眸抱膝不再应声,夏侯云曦一叹,终是有两分慨然。
万俟宸听闻苏璃的光辉事迹之时不由得愣住,片刻之后竟然笑了出来,想到夏侯非白那杏花微雨超然外物的出尘,再想到苏璃一双紫色眸子乱转却又怕人的精怪,再想到二人现如今凌乱的关系,那浮在唇角的笑意便止不住的扩大,夏侯云曦见状不由得瞪他,却被他一把揽入了怀中,“如此方才是真性情,你若能有苏璃半分大胆我便也知足了!”
万俟宸话意旖旎,夏侯云曦立时红起脸来,万俟宸在她面上拂了一把,“怎地这般一句话就要面红,你想到哪里去了?苏璃小小年纪独身一人走这么远的路回长安,足见胆气不凡,朕便夸她一夸!”
夏侯云曦懒得理他强词夺理,却察觉他越贴越紧,不由得抬手抵住他的胸膛,秀眉蹙着嗔道,“青天白日的要做什么,待会子还有人来禀事呢!”
万俟宸将忍不住的低头在她颈边磨蹭着,唇瓣轻扫不时激起她身子轻颤,“把我回来的消息散出去吧,这阵子苦了你,我得好好补偿你才是。”
夏侯云曦面红耳赤,颈边的衣裳都被他拱的散了开,只得含糊不清的应了声是,下一刻他的手便从那领口探了进去,夏侯云曦一声轻呼,差点连案几上的茶盏都挥落在地——
曦朝历宸帝元年十月二十八,宸帝御驾自安定门低调回朝,百姓们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御驾与何时回朝,却是在听闻此消息之时满城欢腾,翌日,朝中停了一月多的大朝终是再度升起,文武百官全服上殿拜谒圣驾,群臣俱赞宸帝亲征曦皇领朝之功。
转眼便进了十一月,宸帝归朝已有三日,政务未有丝毫不妥的移交到了宸帝的手上,宸帝不仅对百官文武之言行一清二楚,连近来每封折子曦皇如何批示都知道的明明白白,百官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都是胆战心惊,不知道宸帝到底在朝中有多少眼线,唯有卫忠与姬维二人巍然不动,大有宰执首辅之风,宸帝离朝一月,朝内朝外却是一片安然,期间自有曦皇各方权衡之功,宸帝大赞曦皇之行,念其劳顿多日再不许两府前去烦扰。
宸帝归朝第四日,西北再度传来捷报,乱党十万于众尽数被曦朝军队或是俘获或是诛杀,此前最叫夏侯云曦担心的西北局势已经稳定,东海已平,西北又定,半月之前还阴霾当空的曦朝顿时雨过天晴艳阳高照起来,西北已经有部分兵马整军还朝,宸帝连下五道政令嘉奖西北众军,复又下旨着东海五万凌南军驻扎与东海之滨,由陆军转海军,习海军军务,练海上作战之技,满朝文武只当万俟宸仍是在防范东周,举朝复议!
十一月初七,六王归长安,同来的还有东周公主夏侯璇玑。
雕梁画栋的宫廊好似看不到尽头,层层叠叠的飞梁斗拱亦是雄霸恢宏尽显天家之势,琉璃金瓦反射出点点金色光芒,朱漆白墙映出葱茏苍翠,寒冬已至,便是繁花凋零青山不在,这帝宫依旧有他震人心神的巍峨贵胄,一廊一景皆可入画,一砖一瓦皆是无双贵胄,夏侯璇玑一身深紫色的华服锦袍加身,面上妆容精致,腰间玉环绶带飘飞,脚步聘婷的行走在这曦朝帝宫之内,她的眸光之中带着两分慨叹,扫过那连绵宫阁之时妩媚至极的面上竟露出两分威慑之势,一双碧色眸子之中更是带上了两分深重。
夏侯非白身上依旧是那天青色拢雾的袍子,脚步轻捷的行走在前,周身上下不不被那矜贵之气沾染,却又自有出尘高绝,夏侯璇玑的目光扫过夏侯非白的背脊,眼底眸色愈浓,八王之中她已经见了六王,六王各个不同,却都是风华迫人的无双男子,周朝本有七国,烽火狼烟骤起,各国相争之时中原之上群雄逐鹿,可为何所有人都败给了这位曦朝皇帝?这几人便是如此姿容,那人又当如何?
“东海王可还在怨怪本宫?”
一片安静之中夏侯璇玑终于出声,前后宫人各个都低着头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听不到主子之言,走在前的夏侯非白闻言并不开口,脚下的步伐亦是半分不乱,夏侯璇玑唇角微勾,眼角眉梢都沁上两分妩媚惑意来,她抿了抿唇,略带慨叹的摇头,“东海王无牵无挂超然外物,能舍得了天下权贵,能为曦朝江山奔走相谋,看似智计无双是为大善,却又实在是最为冷漠无情之人,对自己无情,对旁人更是无情,苏璃一颗痴心尽付,若真是叫她痴等下去只怕白发苍苍之际也难得东海王半分情意,东海王尽可怪本宫卑鄙罢,本宫只是可怜苏璃,恋上谁不好,偏偏恋上个命薄短寿不知情意为何的男人——”
夏侯非白的步子顿住,周遭宫人脚步亦是一滞,不知是谁先动了动,顿时大家都纷纷向远处退去,夏侯璇玑眸光半狭的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两个金发婢女也退了开,夏侯非白转身,眸色黑沉如暴风雨将至,夏侯璇玑下颔微收,眸色亦沉,“东海王何必讶异,本宫亦是夏侯氏人,自然知道夏侯一族的男子有何病故,不过是因家族病因罢了,夏侯氏的男人大都短寿,东海王心病在此也实属正常。”
微微一顿,眼看着夏侯非白面色愈发难看,夏侯璇玑忽而一笑,“便是因为如此才要及时行乐,何况,虽则是与生俱来的体质,却也不是无法可解——”
夏侯非白明显的眼瞳一缩,却是未曾相问,反倒是转身朝着前方的宫阁而去,且步伐来回之间频率更快了些,夏侯璇玑瞧着眼底暗色略消,唇角微扬的道,“东海王既是能卜算天命之人,可能看得到自己的命格?寿数虽是天定,人力却也不是不能改之。”
夏侯非白脚下步伐分毫不变,行止之间衣袂飘飞如风,甚至连眼角都未曾动一下,夏侯璇玑唇角的笑意缓缓沉下来,眼看着前方巍峨宫阁越来越近,不由得连眉心都蹙了起来,钟啸远远地便看到大队的宫人簇拥着东海王和一个盛装女子走了过来,心头一动便知来人身份,连忙面色肃容的迎了上来。
眼看着钟啸等人越走越近,夏侯非白的脚步也放慢了两分,唇边凉凉的溢出句话来,“若真是如此,公主何必来中原——”
夏侯璇玑面色微僵,下一刻钟啸便行至眼前,先朝着二人行了个大礼才满面笑意的道,“皇上有令,东海王前往西苑面见皇上,公主殿下则由陛下与椒房相待。”
夏侯非白有些意外见他的地点是在西苑,却仍是颔首,招呼也不打的便随着两个小黄门往太极殿的方向去,夏侯璇玑眸色略深的看了看夏侯非白的背影,背脊略直了直跟在了钟啸之后,她未曾想到,她今日第一个见的竟然是曦朝的那位皇后,不,那位曦皇——
当那抹深紫华裳进的殿门之时夏侯云曦眉梢眼角略有两分诧异之色,眼前的女子衣衫华贵眉梢眼角亦是带着妩媚端丽,周身气韵大气天成,虽则带着两分艳色却一点儿不给人浪荡之感,反倒是震人心魄叫人不敢轻视,那双碧色眼眸星光闪烁却叫人瞧之不透,面上的笑意淡薄的恰到好处,不失傲然却也不给人疏离之感,一分一毫都拿捏的合宜无比,将自己的美丽运用到极致,却只叫人臣服而不敢亵渎,夏侯云曦眸色微深,这等姿容心性,哪里像一个十九岁的姑娘?
夏侯璇玑看到夏侯云曦之时眼底却没有分毫意外,薄薄的惊艳一闪而逝,眼底的光彩复又恢复成端然模样,夏侯云曦着一身水红色长衫,玲珑身段素色面庞,周身上下有上位者的威势凌厉,亦有不同寻常美貌女子的妩色端华,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在夏侯云曦身上完美融合,叫她一见便不由自主的提起心神不敢大意,可不知是不是她的表现太过外露,她眼底竟然有轻微的笑意浮出。
她是东齐公主,是凰王,是皇后,现在是曦皇,如此多的称号给她披上了传奇的色彩,夏侯璇玑心中设想过许多次她的模样,今日所见,她不曾叫她失望!
夏侯璇玑感受的到夏侯云曦的目光,这个与她同姓却比她要幸福百倍的女人正以妥帖的目光打量她,她不闪不避的与她四目相对,心头不由微动,这是一双黑白分明灵透至极的眸,不是天真无邪,而是历经世事淡薄沧桑之后的洞明,经她一瞧,好似再深沉的心事都再藏掩不住,而她心中的爱憎与好恶也都在那一双眸子里显露无疑,直接又坦荡,看得她下意识提起的心防砰然一松几近崩塌。
“久闻璇玑公主之名,今日一见倒是叫本宫意外。”
夏侯云曦迎上来,行止之间裙裾飞扬似芙蕖盛放,夏侯璇玑不想输给她,莲步轻移的走过来,并不行礼,只是唇角扬起道,“曦皇之名亦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正如璇玑所料!”
夏侯云曦挑了挑眉,上下看了看夏侯璇玑向她伸出手去,夏侯璇玑略有迟疑,终是抬手让夏侯云曦握住,夏侯云曦带着她往一边的花厅去,一边却叹然道,“此番曦朝与东周之变实在难为公主,若非公主相助,这个局倒是难成。”
夏侯璇玑早知道这位曦皇与宸帝之过往,对于她之言也不意外,“璇玑既然相和曦朝交好,自然要鼎立相助,皇上为曦皇使出如此手段,璇玑感佩不已。”
夏侯云曦并不解释那许多,只拉着她在南窗之下的锦榻之上落座,眼前的女子妩媚端庄,虽则美艳对人却大气亦有威慑之力,那一抹碧沉眸色之内更有深沉的心思高绝的手段,夏侯云曦看着这样的夏侯璇玑,恍然之间竟觉得有两分熟悉,她亲手为夏侯璇玑斟上一杯茶来,腾起的水汽叫她的眼底颜色如雨似雾,看的人心头一片清透。
“公主不远千里渡海而来,虽则有两分误会却是真心要与曦朝交好,如此本宫倒是有两分疑惑,公主所为何来?”
一盏清汤碧茶,如同夏侯璇玑之眸,夏侯璇玑抬头对上夏侯云曦的眸子,心思陡转之间樱唇轻启,“璇玑欲求周朝王室男子一人随璇玑东渡东周,不知曦皇可能成全?”
直接坦白,所言之语更是含义深重,夏侯云曦眼底却是半分意外之色也无,她略微沉吟一瞬,下颔略收眸光亦沉,“难——”
夏侯璇玑执杯,轻抿一口杯中茶汤唇角一勾,“既是如此,那璇玑便只得再卑鄙一回了。”
夏侯云曦抬了抬眉头,略有两分难以置信的看着夏侯璇玑,夏侯璇玑心知苏璃已经回了长安,亦知夏侯云曦必然知道那主意是她所出,此刻看到她的目光不由笑着摇头,“一样的法子璇玑必不会用两次,那法子虽则无耻却也太傻。”
夏侯云曦听得哭笑不得,这边厢夏侯璇玑却已经正了面色,“曦皇坦荡,璇玑便也不相瞒,太宗当年至东周乃是机缘巧合,后来一心想要寻得从东周回中原的法子,可是至他老人家临终也未寻到,后来他老人家便留下了遗志,但凡是东周皇室还在,便要代代找寻回中原之路,其实早在百年之前东周便有人寻到了中原,只是那时候东周之内动荡频生,海船技术并不高明,而此行又实在太远,两方难以兼顾便未成行,直到一年之前——”
微微一顿,夏侯璇玑语气沉重起来,“曦皇想必看得出来,璇玑除了眸色之外几乎与中原人无异,当年随太宗往东周的中原人不在少数,因为太宗心中挂念中原便不许皇室与外族通婚,多年来东周极其重视血统,皇家极少与东周本土人结亲,可夏侯氏男子皆是命薄之人,东周至父皇这一代皇家血脉已经所剩无几,在璇玑之前有两位哥哥皆是夭折,眼看着父皇膝下无子,又在一年前病危,璇玑这才踏上了渡海之旅,虽则一路无阻到了中原,却是眼前抹黑又遇上了中原之乱,这才有了先前的岔子。”
“而我东周国内各大门阀林立,中原族人早已被排挤凋零,现如今竟是无人能与皇室相婚配,而各大门阀因为皇室多年来的独断专治不接受外族通婚而异心渐起,此番更是多番逼迫璇玑与门阀之子通婚,如若不然便要以外族各大门阀接掌分割皇室权力,各大门阀皆是虎狼之心,一旦叫他们派系中人坐上王夫之位,只怕他们所图更是东周皇权,璇玑无法可施,此番,璇玑本是为与中原王室结亲而来!”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夏侯云曦实在未曾想到夏侯璇玑如此果断的就将事情向她道了个全,难怪小小年纪便是一副老成模样,原亦是为难至极,可是……中原男子各个心性高傲,且她所求还是王族之人,从来只有女子和亲,可曾听闻男子和亲的?
虽则并非和亲,可夏侯云曦不知怎地的就想到了这里,脑海之中将诸王过了一遍,竟是觉得不会有哪一人愿意接手这样的事,一时之间不由为难住,又想到此前万俟宸明知道夏侯璇玑所求却还答应了她心中更是有两分腹诽!
夏侯璇玑多少看懂了夏侯云曦的作难,不由得一笑,“璇玑虽则着急,却也不急在一时半刻,曦皇心知我意便可,我自不叫曦皇为难。”
这般说也没能叫夏侯云曦松口气,她看着夏侯璇玑,只觉得这一次她的打算只怕是要落空了,可到底说不出打击人的话,只是略带安抚了几句便作罢,二人虽则是初次相见,却都因那份坦诚拉近了距离,一路舟车劳顿,夏侯云曦安排夏侯璇玑前往裕和殿歇息,且亲自将她送出门又安排自己的凤舆相送。
椒房殿之前,夏侯云曦看着夏侯璇玑上了凤舆才回身来,眉心仍是微微蹙着的,正要进殿之时却瞧见远远一道身影带着三两宫人正急急走过来,夏侯云曦定睛一看,竟是公孙成霖,她不由得眸色微变,那般着急的样子所为何事?
公孙成霖是真急,一身墨蓝色鎏金长袍迎风而鼓,脚下步伐生威的朝夏侯云曦走过来,也不顾远处的凤舆还未走远外加周遭还有宫人便站到了夏侯云曦近前来,抬手便要拉夏侯云曦的腕子,“快随我走——”
见夏侯云曦被他拉住手腕周遭宫人立时面色大变,钟啸诸人更是眼中冒火就差冲上去将公孙成霖按倒在地,夏侯云曦见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心头也有两分不安,眼角扫过众人面色手腕一撩便脱了他的桎梏,皱眉瞅着他,“这般火急火燎是怎的了?”
公孙成霖也觉得适才有些莽撞了,却仍是黑着眸子道,“二哥一进宫便被带着往西苑去了,你可知是为何?”
夏侯云曦一愣,诸王与今日归来她是知道的,在这宫中,谁敢未得命令便将一个王爷带去西苑?除非是他……可西苑是骑马射箭练武之所,寻常之时乃是禁军骁骑营之地,只有皇家侍卫演练或者主子们有命之时才开启,这会儿去那里是为了……
夏侯云曦心头微紧,当即转眸看向了旁里的钟啸,钟啸适才便不满公孙成霖的行径无礼,又听到公孙成霖的话便觉得不妥,这会子接到夏侯云曦的眼神额上不由溢出一层薄汗,却是不敢不答,“回陛下,洛王,南安王与北德王几位一入宫俱是往西苑去了,皇上今日在西苑骑射,东海王适才也去了——”
夏侯云曦颔首,转头看着公孙成霖着急的模样却又有些好笑,“听到了?不是德王一人去了西苑,便是他一人去了,你这般着急作甚?”
公孙成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是不放心,看着夏侯云曦眸色松快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谁知道会不会……”
要说什么却是没说出来,到底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公孙成霖万事皆可潇洒,唯独牵扯到公孙墨之时便生出不妥来,夏侯云曦笑笑,“你自放心,他有分寸,我还想着他要在何处召见他们,却不想是在西苑,倒是个好地方……”
夏侯云曦面色寻常,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公孙成霖便也无奈的跟在了她的身后,听她所言也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而远处的凤舆上,夏侯璇玑看着那二人进的椒房殿去不由得挑了挑眉头,这位宸帝清贵似朗月……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旌旗飘飘,罡风烈烈,杀气与煞气纵横的帝宫西苑比武场之上,一股子强大的劲力正随着那一抹叫人背脊发寒的剑气而盛,墨色的大袍被那因内劲而生的风卷起,鎏金的暗纹晕出嗜血冷酷的光,万俟宸挺拔的身姿好似一支即将腾飞的苍鹰一般立于漫天尘埃之间,午后的阳光无端消散,半分都落不进这一方天地来,他眸光微挑的看着进的场内的诸人,唇角噙着的一分薄笑加深,袖袍朝远处的兵器架子上一卷,只听得“哐”一声作响,立时便有一把墨影向着人群之中飞去!
“该死!”
又是“哐”的一声作响,伴随着姬无垠的一声低咒落在这场间,只见他的身影连退两步,手中却正握着一把华美至极的寒剑,那剑身如芙蓉始出,剑身之上的光彩灿若星辰,寒冽之光犹如万年冰凌,剑身一动便有清冽鸣响,在场诸人眼底俱是闪出惊艳之色,却都是面色微变,看着那内息流转天地巨变的墨色身影,都不知万俟宸此举是何意——
万俟宸手中亦是握着一把剑,漫天的黄土尘埃之中看不清那剑何种颜色,然而单看那剑气便也能猜到定然不是一把普通之剑,万俟宸一双凤眸半狭,眼底撩黑之光亦是落不尽半分光,他淡淡扫过走进场内的六人,举剑摇摇指向姬无垠。
“你先来——”
公孙墨面色淡漠眼底浓黑,周身气势却是瞬时一变,洛然略有意外,感受到周遭劲气唇线略抿了起来,夏侯非白虽然不动声色,眸色却是微亮,洛然满是兴味的一笑,“啧啧”一声缓缓向后退了一步,万俟玉唇角微动似有话说,一张口却被那罡风呛得呼吸一滞,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正当那三字惹得场内一静之时,接了剑的姬无垠却是冷笑一声!
“你倒知道我们想杀了你的心都有,若有死伤,各安天命!”
又冷又傲的一句话落定,众人眼前一道身影一跃而起,伴随着一道极其闪耀的剑光朝着远处的墨色身影直袭而去,那剑光实在是太耀目,却又并没有因为本身的花哨而减轻厉害半分,万俟宸身后的遮天尘埃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眼看那剑光即将从他头顶当头罩下,万俟宸的身影却仍是站在当地不闪不避,众人眸色微缩,下一瞬那墨色的影子便被那剑光触了上,不该如此简单,飞身而起的姬无垠眸光半狭,分明是大胜之象,可在那一刻他心底却生出无端的不祥来,电光火石之间,那钉在原地的墨色身影一触而散,竟然只是一道幻影!
周遭几人俱是挑了眉头,而身在局中的姬无垠则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周遭灰黄的沙尘漫天扬起,飞沙走石绕着这圈子打转,姬无垠几乎察觉不到万俟宸到底在哪个方位,蓦然之间,一股子极为凌厉的杀气拔地而起,只朝着他的命门而来,姬无垠冷喝一声,身形飞转之间迎了上去——
万俟宸执剑而起,远远地只能看到那一黑一紫的两道身影进进退退来回纠缠着,夏侯非白半狭着眸子,一个是破军,一个是七杀,他面上忽而生出两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然而那笑意还未达眼底便散了去,远处的战圈之中,胜负似乎渐渐分明!
挑、勾、刺,姬无垠手中的剑华丽精美至极,似乎十分符合他骚包花哨的路数,便是他自己也极爱这把铸剑大师欧冶子的纯钧古剑,表面的华美与内里的凶悍并不冲突,反之,这绚烂的剑光极易叫人眯了眼,他自小便学武,身为云宋战神除却智谋之外,自己本身的实力亦是当世无双,招招夺命剑剑搏杀,每一招每一式都有精准的算计与铺排,然而便是如此胜券在握的招式却都被万俟宸衣不占风的躲了过去!
万俟宸虚空凌步,面上浅淡的笑意分毫未变,手中三尺青锋只守不攻,姿态悠然似闲庭信步,便是万箭齐发的杀机到了他的面前也不过化为拈花一笑的风流,那笑似针似毒,直叫姬无垠看的牙痒痒至极,心中又怒又狠之下手中招式愈发狠辣无情,万俟宸的面上的笑意渐渐变淡,手上却仍旧以防守为主,姬无垠半眯了眸子,内息聚起连带着剑尖都在震颤,一招比一招更快,一招比一招更为刁钻,他剑随心动几乎使出了浑身上下所有解数,眼看着万俟宸的守卫之势渐弱,他心头蓦地一紧,剑光大盛之时看准了万俟宸手中破绽挑剑而上!
“瞪”的一声轻响,战圈之外的人虽然看不到二人交战之景,却是都十分可惜的摇了摇头,下一瞬,那漫天黄沙落下,众人目之所及只看到姬无垠手中的纯钧剑已经脱手落地,而万俟宸的剑尖正抵在姬无垠脖颈边,姬无垠眸光大睁满是火光的瞪着万俟宸,万俟宸收手挑眉一笑,“七杀,亦不过如此!”
姬无垠闻言袖中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底光彩愈浓,却到底是甩了甩袖子转身捡起那纯钧剑走了过来,“便是叫你赢一次又何妨?”
这边厢夏侯非白无声的笑了笑,其他人面上都有两分凝重之色,万俟宸面色如常,转身之时袖袍再度卷起一道劲风,“哐”的一声又有一道墨影朝着人群飞来,洛萧飞身一接,入手竟然是一把通体黑沉却又无锋之剑!与他送给万俟晔的剑十分相似,只是他手中这一把更为沉重,且通体仁和之气更浓!
分明无坚不摧,却又温和无锋叫人生不出敌意来,是这剑,亦是如他一般的人,洛萧与万俟宸渊源颇深,且义同手足,从在大燕之时的隐忍到今日皇权在握的腾达,他们从未对立过,亦从未交手过,然则强者与强者之间除却惺惺相惜还有一比高下的较量,洛萧眸色半狭,手中通体温和的墨剑已经生出寒意来——
“此剑专为你寻,可要试剑?”
万俟宸凤眸半狭,眸光掠过洛萧落在墨剑之上的纤长十指。
拿他试剑?洛萧挑眉,扬唇一笑,“有何不可!”
万俟宸面上笑意加深,手中青锋长剑一抖立时便有剑鸣升起,此次他不再只是守而不攻,反倒是在洛萧手中重剑还未腾起之时便身形如电的急射而出,“钉”的一声脆响,两剑相击之声直震得人耳骨生疼,万俟宸周身的内劲愈发厚重,那厚重也侵染了他手中之剑,锋芒毕露却又足以与那墨剑的温和相抵,面对洛萧温而不乱的招式,万俟宸一招一式犹如蛟龙腾空犹如苍鹰猎物,那涌动的杀机如虎如豹,紧盯着洛萧的每一个有可能出现的破绽,只待他出现,他便能给他致命一击!
洛萧最是沉然若水之人,便是在如此的紧张高压之下亦是分毫不乱,便是夏侯非白等人亦是看的眸带赞赏,万俟宸瞧着洛萧如此,眼底幽光亦是越来越亮,随之而来的却是带着嗜血之味儿的雷霆杀伐,那是遇见对手的兴奋,是绝对强者心底不可抗的悍勇之力,万俟宸手中长剑如灵蛇一般极速飞舞,身影快如鬼魅,满场之中竟是他移步换位之残影,瞬间,洛萧只觉得刀枪棍棒斧钺刀叉戟尽数朝他使了出来,而他手中的重剑依旧还是那一把重剑。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便是洛萧不急不乱,终是有避之不及终是有破绽露出,在第两百招之后,洛萧一个急退,折腕收剑,他的呼吸粗重胸膛略有起伏,瞧着对面面上略有薄汗气息半分不减的万俟宸终是无奈的一叹,看了看手中墨剑却是带出两分笑意来,“认输了。”
干脆利落直接至极,万俟宸周身内息缓缓平落,唇角扬起一抹笑来,转而将眸光又看向了场外诸人,洛然瞧着万俟宸看过来装模作样的转过了头去,夏侯非白对上万俟宸的眸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万俟玉则是直接拉着洛然朝后退了一步。
而后,便是公孙墨——
一个是墨袍雍容无双贵胄,凤眸半狭却未有战意。
一个是素衫仙逸淡漠风流,冷眼旁观自不为所动。
与他而言,期间胜负早有所决!
于他而言,终是少一个再战的理由!
诡异的静默不过是一瞬,六人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之声,万俟宸抬眸看去,钟能额上带着薄汗的朝场内走了过来,而在钟能身后数十丈之外,在他来的方向,在那通向西苑的林荫宫道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已经有御辇停驻,御辇上奢华明丽的明黄罗帐尽数垂着,远远看去隐在那林荫之下并未给人半分存在感,夏侯非白等人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来,仍是在等着万俟宸与公孙墨是否会有一战,可不知怎地万俟宸和公孙墨的目光却都同时滞留在了那御辇之上,众人一愣,再度朝那安然寂静的辇车看了过去。
钟能面色作难的走近了几步,唇角微动想要说什么却是被万俟宸一抬手止了住,万俟宸收回目光来,眸光扫过众人唇角微扬的沉身开口,“此番东海之行有劳诸位,朕已命人将御宴送往各宫各府,朕便不予诸位同欢了。”
姬无垠撇了撇嘴一副不领情模样,其余人俱是不置可否,万俟宸话音落定复又看向了那辇车,腕子一折手上三尺青锋立时“叮”的一声钉在了身后石地之上,周身劲气全消,他再不看场中任何一人忽而掀袍抬步朝那辇车走了过去,脚下步伐虽则沉稳有律却怎么都掩不住那两分急切,众人挑了挑眉头,唯有公孙墨垂眸敛目,肃冷的侧影与这初冬的森寒相融,好似他生来就属于这冬日。
御辇周遭有两个宫侍静静侍立,车辇之内亦是无声无息,旁人看来只怕不会想到这辇中有人,可就在万俟宸掀开罗帐步上车辇之时夏侯非白几人分明的从那明黄罗帐之下看到了水红色的裙裾一角,众人心中了然,一时不免得慨叹,姬无垠面色诡谲的蹙眉撇嘴,转身朝场外走之时眸光不经意之间瞟到了万俟宸钉在地上的青锋长剑,肆意的步伐一滞,姬无垠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那长剑竟然只是一把寻常铁剑!
“几时过来的?怎地不叫人通禀?”
即便夏侯云曦在公孙成霖面前再如何的不动声色心中却还是担心的,待他一走她终究是坐不住,这才乘着他的御辇过来了,万俟宸鏖战两场面上带有薄汗,不知怎地看在夏侯云曦眼中他的面色便如缟素一般的白,听见他这般一问,夏侯云曦心中压着的恼意浮起,根本懒得与他说话——
万俟宸见她转眸不语也知她心中懊恼,不由笑着探身过去将她揽在了怀中,“可是要发脾气?便是要发脾气也等回了椒房再说,若是叫外面的人听见了,我这帝王之威要放置何处去——”
夏侯云曦被他大掌拦腰揽住,挣脱不出根本无处可逃,不由得挑了挑眉头冷冷一言,“怎地不打了?”
万俟宸凑到她颈边去,“知是你来了,我眼里哪里还能瞧见旁的事?”
油嘴滑舌!
夏侯云曦终究不是真的生气,见他自上了辇便连声的逗她心中亦是一软,不由转过身来看他,见他虽则面色不甚好看周身上下却是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万俟宸知她心中所想,不由得轻笑起来,“快摸摸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万俟宸拉着夏侯云曦的手往自己肩上胸上凑,竟是一个劲儿的往下去,夏侯云曦大窘的从他掌中挣出,面色红透眸中带水,此时方才嫌弃他周身汗尘来,不由一个劲儿的将他朝外推,万俟宸见她竟敢嫌弃与他,瞬时一个转身便将她压在了车壁之上,厚实的胸膛压上她,语声低哑眸光半狭满是危险的凑上去,“便是弄脏,再一起洗就好……”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苏璃正在西殿之中陪着万俟晔玩耍,四个月的万俟晔依旧是安静乖巧的紧,见到自己父皇母皇回来会咧着小嘴巴笑,这叫逗了他一整天也没瞧见他两分好脸色的苏璃十分的挫败,万俟宸自回正殿洗漱,夏侯云曦将万俟晔抱在怀中哄逗,苏璃经了这些天的将养不论是心情还是面色都恢复如初,只是到底经历了些事,自然不必往常那般孩子心性,夏侯云曦想了想仍是道,“先生回来了。”
苏璃面上的笑意一滞,顿时说不出话来,夏侯云曦见此只得微微一叹。
本以为夏侯非白回来长安至少会来问问苏璃,可未曾想到夏侯云曦等了两日夏侯非白竟然都未曾出现,再问万俟宸之时万俟宸亦是说夏侯非白见他之时亦是一切如常,这一下叫夏侯云曦心中拿不定主意来,夏侯非白再如何的心如静水,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绝不是不负责任只让苏璃受委屈的人。
“先生到底是何意?”
“苏璃这几日连殿门都不敢出,却不知先生根本未曾来过——”
夏侯云曦眉心皱的紧紧的,手中拿着一件撩黑的衮服为万俟宸穿上,万俟宸伸开双手任她为自己着衣,眸光瞧着她紧皱的眉头却是面色略沉,衮服着身之后便是绶带,夏侯云曦站在万俟宸身前,双手环过他的腰身将绶带系在他腰间,墨色的瞳略带两分沉暗。
“哎——”
夏侯云曦一手拉着那绶带一端,生生将自己与他框了住,偏生他还不饶过她,竟然也就这么的一把搂了她,夏侯云曦下巴微扬的看着万俟宸,万俟宸眸色漆黑的睨着她,“怎地旁人的事叫你如此烦恼?我不准两府来闹你,却也未见你轻松半分!”
万俟宸抬手触上她的眉,“真不该叫他们都住在宫里。”
夏侯云曦手中捏着他的绶带,挣了挣未曾挣脱便只要由着他抱着,万俟宸的指腹扫过她眉梢眼角,渐渐地叫她生出不自在起来,“不过是为苏璃恼了两分而已,哪里就不轻松了,眼看着快要上朝了,不许胡来。”
她仍是想为他将绶带系好,万俟宸却是不管不顾的唇角微勾睨着她,“苏璃之事倒也不是没有法子——”
“嗯?”夏侯云曦闻言眸光骤然大亮,“是想到好的法子了不成?”
万俟宸身量极高,便是夏侯云曦踮起脚尖仍是矮了他一头,这会子见她如此激动,他所幸半狭了眸子居高临下的瞅着她,“若有法子,你待如何谢我?”
夏侯云曦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看着他,卷曲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在眼窝之下投下一片阴影,万俟宸眸色幽深,瞧见她这般白里透红的模样不自觉地喉头一滚,夏侯云曦唇角扬起笑意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好不惹人喜欢,她借着他臂上的力朝他身上靠近了两分,“待要哪样谢?可是这样……”
她眼底闪出两分促狭,手中绶带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她也不去管了,只是从他衣前襟口伸手往他中单之内探去,滑腻的掌心贴着他温暖的肌肤一路磨砂到他腰间去,眼看着他眸色愈发沉暗面色亦是有两分诡谲,夏侯云曦眼底促狭更浓,忽而挑眉踮起脚尖来。
“——还是这样?”
她费劲的踮起脚,唇瓣刚好能落在他唇上,可她却不吻他,香舌一滑反倒是滚过他的下颔,眸光之中不知不觉便带上两分狡黠的媚色来,万俟宸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起来,眸光半狭带着深沉的危险之光,那熬人的克制几乎就要在下一刻奔溃!
“你要哪样谢?”
夏侯云曦笑眯眯的问他,大睁着的眸子之中满是浓黑的挑衅,眼看着就要上朝了,便叫他忍着去吧,这般想着就要往后一退,那紧贴着他腰际的手缓缓地向前一滑,登时叫万俟宸的眸子狠狠的一眯,就在她快要离开他之时,万俟宸忽而大手一揽蓦地将她锁在了怀中,一把拖住她的腰身将她直直抱起来,大手顺着她的后腰滑下去,就那般将她的腿往自己腰间一挂大步往龙榻走去——
“自是都要,且还不够!”
夏侯云曦面色急惶,却是不自觉便缠在了他腰上,眼看着他眼底欲光越来越浓,夏侯云曦不由得有两分无奈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眼看着快上朝了,怎好再耽搁!”
万俟宸一手揽着她一手早已从她腿弯裙裾之上一路探了上去,那美好的触感只叫他凤眸眯成了一条狭缝,听见她语气急切义正言辞,万俟宸冷冷一哼,“谁叫你撩我!”
夏侯云曦只觉得腿上一路凉滑且越来越往上来,想要挣脱下去却不知腰身一动便引得他眸色更烈,夏侯云曦暗叫糟糕,却是下意识攀住他的脖颈口中只得胡言乱语道,“你定是哄我,你肯定没帮苏璃想到好法子来,你……”
后面的话尽数被万俟宸吞了下去,这一日,宸帝少见的上朝迟到,虽则如此却是心情大好,与朝上连下十一道政令嘉奖各路军中将领,与朝中更是大加赞赏卫忠与姬维所领的二府重臣,擢升新臣数十人,一时间满朝之上俱是喜气洋洋。
夜色未央,自御苑门而入的内宫之中处处都是璀璨华灯,自宸帝御驾归来宫中还未曾行宴,今夜乃是宸帝为了犒赏诸路有功臣工在清凉台设宴,同时也是为了招待东周公主夏侯璇玑,诸王亦在受邀之列,时值曦朝安定数战大捷,负责此次大宴的六局不敢马虎,舞乐菜肴皆是宫宴之中少见之精品,清凉台更是被装扮的好似九重仙阙一般!
夏侯璇玑出裕和殿之时并未乘坐轿辇,亦是未让帝宫宫人随行,只是带了自己的贴身侍婢往那清凉台去,远远地便能看到那如梦似幻的璀璨楼阁,夏侯璇玑几乎都不用下人去问路便能沿着宫廊往那边去,中原文明几百年,虽然当年夏侯胥身边所带能工巧匠亦是良多,却到底受了异族影响亦是难比中原,由此夏侯璇玑见到这般恢弘之景不免得有两分叹然。
或许是裕和殿的位置相对幽静,从裕和殿往清凉台方向走的宫道之上人并不多,便是有遇见的瞧见那金发婢女的模样也算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三两宫人们俱是弯腰俯身静立在一旁,模样俱是十分恭敬有礼。
宫道悠长婉转,刚转过一个拐角夏侯璇玑便瞧见一个人正向着清凉台而来,虽然夜色已经沉了下来,可夏侯璇玑还是一眼便将那人认了出来,衣带当风,那披着月华的人影竟叫她记得这般清楚,她眸色微眯,几乎未有迟疑的迎了上去。
公孙成霖乃是前往清凉台赴宴,虽则是赴宴却实为告辞,公孙墨既然归来,这宫中他们自然不会久留,而这样的场合,公孙墨是必然不会有什么兴趣参加的,然而刚走过一道拐角便瞧见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朝她走了过来,那模样他并不认识,他挑了挑眉头,不动声色的想要看看这女子是何意——
“夏侯璇玑拜见皇上。”
夏侯璇玑盈盈一拜,入宫两日,除却第一日夏侯云曦见她,眼前这万俟宸竟然未有见她的意思,她深知中原男子俱是狂傲无比,眼中更是容不下女人的存在,她本以为能让夏侯云曦成为曦皇的男子应该有所不同,却不知道这万俟宸亦是如此!
虽则是见礼,她不过只是弯了弯身而已,抬眸之时便看到眼前之人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意外,夏侯璇玑不由得生出两分怒意来,他莫不是当她是寻常女子,她代表的是东周,是东周的皇权,虽则是她一心求好,虽则眼前之人乃是这曦朝至尊之人,可是在她面前,却也由不得他将她轻瞧了去!
“入宫两日未曾见过皇上实在是遗憾的紧,想必皇上定然是百事缠身才难脱身,且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与璇玑之约?”
公孙成霖扫过女子艳若桃李的面容,他并非没有见过长得好看的女子,可那一双碧色眸子在周遭灯火映衬之下竟是美轮美奂少见的叫他有些失神,他几乎立刻便晓得了她的身份,可瞧见眼前之人引而不发的怒气他只是觉得好笑,怎的就认错了人?
见公孙成霖眼底略有薄笑,夏侯璇玑眸色一沉,那笑意好似她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分明无礼相待之人是他才对!思及此夏侯璇玑眼底利色更重,不由得连声音也冷了下来,“皇上心思手段绝佳,能骗尽中原百姓难道还要将璇玑也玩弄与鼓掌之间不成?”
一时艳若桃李,一时又冷若冰霜,公孙成霖憋足了劲头才未曾笑出声来,瞧着眼前女子愈发凝重的面色和那碧色眸子之内的焦灼怒意一时之间也生出了两分玩闹之心来,他轻咳一声,眉头一挑状若回想的道,“自是不敢相忘,只是不知公主到底所求到底——”
公孙成霖不知眼前女子与万俟宸有什么约定,却有些好奇,这般言语未名的一说倒好似他真的有些疑惑,夏侯璇玑闻言几乎在立刻就在心中低咒,眼中妩色尽消立时化做沉肃之光,她冷笑一声,“周朝原有七国,璇玑只看重王室血统,六位异姓王璇玑自有所决,只怕诸位王爷难以遵皇上之令!”
公孙成霖面色微僵,怎地还牵扯到了自己?
他唇角几动,似乎有些为难,夏侯璇玑想到夏侯云曦所言自是一叹,“璇玑心知皇上为难,然则皇上当日曾说过会大力促成此事,而今皇上只需将几位王爷留在长安便可,待璇玑定了人选自有办法说和,届时还需皇上一道圣旨!”
公孙成霖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来,他自从知道了东周与曦朝一起做戏便明白东周定然是有求于万俟宸,却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所求,而今一听只觉得背脊之上凉风阵阵,谁知道万俟宸将他们如何卖了出去?!
公孙成霖心思转动之间不由得满面沉色,夏侯璇玑瞧着还当他正在为自己仔细思考,眼见得周遭宫人越来越多也不便一直站在此处说话,所幸又弯了弯身,“劳烦皇上为此事费心,璇玑先行告退,稍后宴上再见。”
夏侯璇玑说完公孙成霖还未回神,她便只带着自己的侍婢继续往清凉台的方向而去,走出几步之后回头一看公孙成霖依旧背影略僵的站在那里,她眉心一簇,既是皇上,出行怎地连个侍从也不带?
琉璃斑斓的宫灯将整个清凉台都装点的灯火通明,远远地便能看到其内犹如琼楼玉宇一般的奢华耀目,厅阁之内舞乐齐飞笙歌阵阵,所奏之曲俱是在赞曦朝太平盛事之景,此次所来皆是曦朝文武重臣,各个都华服加身势超常人,却又因为诸王与东周公主位份极高,便是卫忠、姬维的座位也被排在了距离帝台甚远之地。
夏侯璇玑到清凉台之时殿中诸臣已经到了大半,从殿门口至帝台之前的首座,诸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一袭华服加身的美貌女子身上,夏侯璇玑脚步聘婷眸色碧沉,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不妥来,在夏侯璇玑的对面设着诸王案几,此刻只有东海王夏侯非白、洛王万俟玉与南安王两兄弟到了,眼看着宴会要开始,二皇仪驾便不说了,逸王只怕是难来,北边二位怎地一个都不来?
夏侯璇玑落座,六王她都已经见过,唯有靖王与北成王未曾会面,靖王已有妻室,并不在她的选择之内,那位北成王却倒是可以瞧一瞧,正如此想着,上座已有太监唱名,二皇仪驾已至——
远远地便有紫盖华章与龙凤云顶隐隐入目,不多时便瞧见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之下一墨一红两道身影正结伴而来,一帝一皇,同尊同位,既是中原百多年间前所未见,亦是曦朝立国之开天辟地,夏侯璇玑眸光微眯的扫过那两道身影,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一时之间殿中诸人俱是俯身拜礼,口中“万岁”之声力颤山河,夏侯璇玑并不行大礼,只是垂眸福身便作罢,感觉到那一群人越走越近,不多时便听见一声“平身”在头顶响起,夏侯璇玑听着那音色眉头微抬,又是一福才起身,抬眸之际眼底却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一身冕袍加身的万俟宸正携着夏侯云曦的手站在高位之上,他身上的冕袍以金线绣有蟠龙暗纹奢华并矜贵,爪牙腾云又带出两分狰狞之色,撩黑的袍色只刺得人眼底一寒,顺着那纁色绶带向上看去,那一张精致又带着威慑冷酷的面容,那一双漆黑至深不可测的眸,帝王之势威慑宇内,凌厉城府叫人背脊生寒,是了!这才是她想象之中的宸帝!
夏侯璇玑眼底眸色几变,心中不由得生出满满的恼怒来,能在椒房殿之前那般放肆,能和曦皇的关系那般亲密,能在这宫中随意行走……那人到底是谁!
“两日来诸事缠身未曾召见公主,不知公主住的可还满意?”
神思转动之间一道无形的寒光落在了夏侯璇玑的身上,这才叫她蓦地回神来,夏侯璇玑一抬头便对上万俟宸漆黑的眸,那一双眸之内含着几分打量之色,却也不过是一瞬,下一刻便换成与看着满殿臣子无异的眸色来。
夏侯璇玑深吸一口气,面上浮起完美的笑容,“曦朝之贵胄实在是叫璇玑艳羡,这两日璇玑住的极好,多谢皇上款待。”
万俟宸闻言唇角一勾,大手一挥便有粉衣宫女上前布宴,万俟宸转头看向底下空着的三张桌案,眉头微挑并不以为意,转而不知和夏侯云曦说了句什么,复又转头看向夏侯璇玑来,“曦朝能与东周化干戈为玉帛多源于公主大义,两国既已交好,公主大可与宫中常住,若是有所求大可直言,朕必定鼎立助之。”
夏侯璇玑心中略安,与此同时对适才那人却是更加愤怒,那人分明是想套出她的话来才那般模棱两可的回答,真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她是东周公主还如此大不敬!所幸,所幸宸帝并不曾叫她失望,此时如此一问自然是给她机会,夏侯璇玑眸色一肃背脊挺直,正待说话之时殿门口却传来见礼之声,随即所有人的眸光都落在门口,夏侯璇玑唇边话语一滞亦是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看眼底不由得腾起灼灼怒火来!
公孙成霖依旧还是那一身素白衣袍进的殿门,走至中庭对着上手二人拱手一礼便朝一边的桌案之上落座,高位之上的万俟宸不置可否的颔首,“成王来晚了,自罚三杯——”
“不可。”最先替公孙成霖说话的却是夏侯云曦,她转过头来半嗔半怪的瞪了万俟宸一眼,“成王有伤在身,皇上莫要玩笑。”
公孙成霖亦是苦笑对着上手二人拱手一拜,“还请皇上手下留情!”
万俟宸本就是这般一说,闻言复又看向了夏侯璇玑,“这位乃是北成王,公主若是有话此时方可说了。”
夏侯璇玑唇角勾起冷笑一声,再度看了一眼公孙成霖语声一肃,“璇玑此番前来除了与曦朝交好之外,却有另外一事相求与皇上——”
微微一顿,夏侯璇玑语声缓慢却有力的道,“璇玑欲求王夫一人,还请陛下许曦朝王室族人一位随璇玑渡海至东周!”
此语一出,满殿静默,却也不过只是一瞬低低的议论声便浮了起来,唯有夏侯云曦与万俟宸二人眸色不变,底下的也就只有夏侯非白面色好看一点,求娶王夫?这事放在中原可算是奇了怪了,这……难道不是等同于和亲么?更何况哪个中原男子愿意以女人为天?
众臣仅仅只是私议,可坐在夏侯璇玑对面的几位王爷却都开始人人自危,这当中只有洛王万俟玉因为已经被指婚而丝毫没有危机感,而夏侯非白因为此前与夏侯璇玑的些微过节也基本上被排除,而剩下的洛萧、洛然与公孙成霖却都有可能,在这三人之中,公孙成霖眼底早就闪过恍然之色,他总算是明白了适才夏侯璇玑所言,转头便瞧见洛然抽动的唇角,公孙成霖一笑,适才夏侯璇玑的目光如剑一般瞅着他,她便是选了谁也不会选他!
由此,诸王席位之中除却未曾到场的二人,便只有洛然与洛萧最是有可能成为这位东周公主的王夫之选!
万俟宸自也是看到了诸人的表情,眼底不由闪出兴味之色来,转而看向夏侯璇玑道,“我曦朝往后俱是贵胄人杰,不知公主属意与谁?”
夏侯璇玑的眸光好似毒蛇一般的扫过在场的几人,眸光若有若无的总是要从公孙成霖身上扫过,周遭众人都看出了个大概来,眼底俱是有两分意外,毕竟这是夏侯璇玑与公孙成霖第一次见面而已,便是公孙成霖自己都被夏侯璇玑的眸光吓了一跳,看着她眼底隐而不发的怒意不由得带上了两分无奈的苦笑来,夏侯璇玑见他如此面色也是一松,好似胜了一场博弈般的转眸看向了公孙成霖身边的洛萧——
公孙成霖背脊溢出丝丝冷汗来,看出来夏侯璇玑是故意作弄他不由得大松一口气,相对于他而言,洛萧自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一直安然坐着的洛萧感受到夏侯璇玑将眸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转而眸光一深的看向上首位,正要开口之时对面的夏侯璇玑却先他一步启唇,“璇玑心中已有所定,只是此事不可强人所难,待璇玑私下告知皇上,若是能与中原联姻自然是璇玑之福!”
一句话落地,洛萧眉心亦是舒展开来。
如此便将此事告之段落,众人虽然面上不说,却都是心照不宣这东周公主的求亲之事只怕是不成的,公孙成霖看着夏侯璇玑也有两分叹然,随即想到自己想要告辞之意便也朝上举了杯,“这两日多谢皇上与曦皇款待,在下兄弟二人正打算明日告辞。”
上位的万俟宸抬了抬眉头,一边的夏侯云曦亦是有两分意外,二人相视一眼,万俟宸复又看向公孙成霖,眸色撩黑,刀唇轻启,“诸王此次为曦朝领军奔走,朕正欲以亲王之位赐之,成王当真不留长安?”
外头众人皆知诸王此次功劳不小,万俟宸若是不嘉奖倒显得奇怪,公孙成霖闻言唇角一扬,眸光半狭的瞅着万俟宸道,“在下兄弟二人不恋权名利禄,此番更不敢求皇上赏赐,在下有疾在身皇上与曦皇俱是清楚,此番在下仍是要四处询医问药,自然不能再留长安城,皇上一片盛情,在下感激不尽却是不能受之。”
一言一语都叫人讲不出半分再劝的话来,万俟宸抬起酒杯摇摇一举,“既是如此,朕便遂了成王之愿。”
眼看着这二人之间你来我往,坐在公孙成霖诸人对面的夏侯璇玑忽然也举起了手边酒杯来,“皇上盛情,然璇玑国中却不由璇玑与中原多留,三日之内璇玑亦是会踏上回国之旅,中原之内,璇玑自会留下伊水负责两国之交。”
万俟宸倒是未曾想到夏侯璇玑这样快便要离开曦朝,闻言不由觉得可惜,“公主只留三天便走实在是可惜,曦朝既然有伊水,那曦朝亦是要遣使送公主回国才是——”
夏侯璇玑有两分意外,却见万俟宸唇线微抿,“安宁县主多番求与朕跟前,说与公主殿下一见如故,甚想去瞧瞧东周风物,此次,朕欲派安宁县主与公主同回东周。”
夏侯璇玑眼底意外之色更浓,简直不知道万俟宸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眼风一扫却是瞧见自己对面一张寒意凛然的脸,电光火石之间,夏侯璇玑骤然明白了什么,她面上不由得笑意更甚,“璇玑亦是与安宁县主心心相惜,如此自然最好!”
万俟宸一句话落定,坐在他身边的夏侯云曦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转眼一看,夏侯非白正垂眸看着手中杯盏,清俊的侧脸一时之间叫人看不出情绪,微微一叹,夏侯云曦到底未曾说什么,她今日里一身龙纹凤羽的正红大袍坐在万俟宸身侧,第一次以曦皇之名朝见众臣,自此,群臣拜厄他二人之时再无千岁,只有万岁!
窗内是歌舞升平,窗外却是森凉的冬夜,夏侯云曦不由得就抬手将万俟宸的手攥了住,隔着一张桌案,底下人瞧不见半分去。
万俟宸侧过头来,殿内灯火辉煌,夏侯云曦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瞧见自己的倒影,他就这么看着她,墨瞳之中不知有怎样的火光闪烁,夏侯云曦只觉得被自己握着的手忽而一转又反握住了自己,那灼烫的大掌包着她的手,连带着心也熨烫起来!
万俟宸就那么看着她,看着看着胸膛忽而有些起伏,眸光一变,他蓦地转身将身前杯盏之内的酒液仰头喝尽,而后将那酒盏往桌案之上飒然一放,拉着夏侯云曦便起了身,底下众人见此不由得都将意外的目光看向了她们,万俟宸身子略有不稳的靠着的夏侯云曦,大手一挥道,“朕不胜酒力,诸位爱卿尽兴——”
众人闻言当即起身,朝着二人一拜,齐齐山呼,“恭送皇上,恭送曦皇。”
从侧门走出清凉台,外头是一条专行御驾之路,禁卫军远远近近的隔出一条无人道来,苍茫夜色之下便只有他们二人,钟啸诸人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分毫不敢打扰,夏侯云曦侧脸看着他,“既是要尽兴,你若走了,他们怎能尽兴?”
万俟宸脚步停驻,转手捧了她的脸抵上她的额,“有个人叫我看的醉了,既是醉了,哪里还能留下?”
夏侯云曦面颊染粉,转头瞧着钟啸他们还跟在身后不由得有些窘,急忙拔了他的手拉着他一路向着未央宫而去,万俟宸略微放慢了脚步,此刻被她拖着走颇有两分好笑,所幸他的步子更慢,偏生要叫她一路上拖着拽着他,夏侯云曦见他这般闹腾,干脆一甩手懒得管他,手刚甩脱却又被抓了住,万俟宸整个人贴上来,一把将她的腰身攥了住。
幽静的夜,泼墨的天,两个人身上俱是披着披风,万俟宸却偏偏一把将她的披风扯掉扔了,又将她裹在了自己披风底下,就那么二人披着同一块布,步伐参差不齐走的拉拉扯扯跌跌撞撞,钟啸等人跟在后头捡披风,前头两人何种模样根本不忍直视,瞧着那样儿哪有个一国帝皇的风范,可便是如此后头这些在这帝宫之中做了半辈子奴才的人看着这幅场面却又觉得分外暖心,只恨不得前头那两人再放肆些再无忌些才好。
殿门被万俟宸一脚踹了开,夏侯云曦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一路往内室去,踏进内室之时她身上的衣裳便一件件的往下落,他将她抵在那雕花门之后,大手探进衣襟之内上下揉捏,撩起她的裙摆来,森凉的指尖一点点的探进去,待她受不住之时才挺腰一送……门边,案几上,汤池边,台阶上,地毯上,站着的趴着的躺着的,他也不知怎地就忽然失了控似地要她,衣裳一路掉,且都是碎成七零八落,她的碎了便也罢了,她却不知他的怎地也碎了,瞧着那鎏金龙纹被她的身子压得皱褶不堪她便要被羞得浑身通红,回到龙榻上已经不知是几时,她浑身无力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昏睡过去之前却还记得问万俟晔睡了没,万俟宸爱不够她,只得噙着她的耳珠儿哄她——
便是前一夜闹腾的太狠,待夏侯云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快到下午,内殿之中一片寂静,她怔愣了良久才起身穿衣,刚穿了件中衣凝香便进来了,凝香经过这些日子早能不形于色,此刻木楞楞的一点儿不叫夏侯云曦难为情,待里里外外都穿好,夏侯云曦忽而瞧见楚衣正没精打采的站在窗棂边上,如同那一夜一般望着窗外某一处,夏侯云曦脑海之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赶忙转头问凝香,“成王可走了?”
凝香正在给她绾发,闻言便从镜子里对上她的眸子点了点头,“早间过来的时候陛下您便没醒,两位王爷等不住,午时之后才走的,皇上让东海王相送——”
夏侯云曦撇了撇嘴,心中已经在怀疑昨夜他那般卖力的用心所在,想到公孙成霖身上的伤患,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绾好了发夏侯云曦便朝着窗边走去,夏侯云曦不愿意将楚衣关起来,可是在宫里也不能随意叫一只狼来回,便只好限定它只能在屋子里,楚衣十分听她的话,可是从住进这屋子里开始,它便没有一天不站在窗前望的,它也会长情!
“楚衣——”
夏侯云曦蹲下抱住楚衣的脖子抚了抚,楚衣低低的哼哧了两声,转头在她掌心蹭了蹭,夏侯云曦瞧着心中微酸,“可是不愿待着此处?”
楚衣哼哼两声,复又转头望向那高高的窗棂,夏侯云曦看得见外头已经日趋西斜的太阳,心中想着公孙成霖他们此行乃是要去往西北路,算了算时辰,好似来得及,夏侯云曦拍了拍楚衣的脖颈,“你若想走,便走罢。”
楚衣不知有没有听懂,仍旧是仰着头望着那窗棂之中透下来的光,夏侯云曦眸色微黯,一时半会儿却也是没有办法,万俟宸此时正在太和殿之中问政,夏侯璇玑既然已经说了归期,那关于东海之事便要好生合计,夏侯云曦自去西殿陪着万俟晔玩耍,直到太阳落山,姬无垠忽然来了椒房殿,昨日里夜宴都未出现,这会子倒是来了。
夏侯云曦抱着万俟晔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姬无垠长身玉立的站在窗前,听见声响转过头来又朝着万俟晔走了过来,“来,叫我抱抱!”
夏侯云曦将万俟晔递过来,挑眉猜测姬无垠的来意,却见姬无垠小心翼翼的将万俟晔抱在怀中,好似还记着上次之事从而眉头紧皱着,“看在我明天便要走了的份上,你可别在尿我一身了啊,小家伙别学你父皇!”
“要走?”
夏侯云曦挑眉一问,姬无垠不置可否的颔首,“不然如何,这地方待的人难受,早知道是个圈套,我们何必费劲赶过来!”
“那桓筝他——”
姬无垠挑眉瞅着夏侯云曦一瞪,语气都拔高了些,不知道是多不耐烦,“他能怎地,不过是瞎了眼而已,与他而言有没有那一双眼睛都不重要了,叫我说,没那一双眼睛倒还好些,免得看得多心烦的多。”
姬无垠说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夏侯云曦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接什么才好,姬无垠见她眸色微黯,不由将万俟晔又递给她,冷嗤一声转身便走分毫不留恋,“别以为天下只有你这里好,夏侯非白把九重阁扔给他,那地方其实是不错。”
夏侯云曦看着姬无垠的背影洒然消失在那雕花镂空的殿门之外有些怔然,瞧着外头夕阳西下的昏黄天幕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晚那一首曲儿和那个叫香君的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是夜,万俟宸回到椒房的时候便看出她心绪不高来,睡下的时候他再没去撩她的衣裳,只是像抱孩子似地将她团团圈在了怀中,夏侯云曦有这怀抱很快便沉沉睡去,迷迷蒙蒙之中她好似听到了一声狼啸,随即又看到那天地悠远的雪原之上楚衣的身影迅捷飞奔着,好似一抹流光一般叫她心生欢喜,她下意识的松口气,一睁眼便已经是天明。
这一日天气正好,午时的阳光之下冬日的肃冷也能消去不少,夏侯云曦叫万俟烟和苏璃作陪,带着夏侯璇玑在宫中御花园之内小转了两圈,在夏侯云曦的想法之中夏侯璇玑一定是已经有了选择,她本以为是洛萧,可是这两日夏侯璇玑与南安王府没有半分交集,而她本人倒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倒实在是叫人有些意外。
“明日便走了,公主怎生还未曾想好?你既然说了不可强求,不花两分功夫是不行的,难不成想直接掳了人便跑?”
夏侯云曦本来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夏侯璇玑看着她的眸色却瞬时一亮,竟是顺着她的话头道,“陛下这法子好,到时候我一上了船谁人还能追得到,而那人上了贼船,四面是海,他定然亦是无处可逃!到时候管他是皇帝还是王爷,也只得随我走!”
瞧她说的一本正经,夏侯云曦倒有些拿不准真假了,这边厢苏璃正在和万俟烟说着什么,万俟烟面色不甚好看,苏璃眼底却是一派轻松模样,夏侯云曦不由得摇头一叹,瞧着万俟烟道,“可别这般愁眉苦脸的了,在有几日宋柯便要回来了,听说这几日已经有朝臣上表让洛王早日完婚,洛王之后自然便是你了。”
若是以往万俟烟定然是要脸红害羞的,今日里却是眨着眼睛看着夏侯云曦,“一定要叫苏璃去那么远的地方?”
夏侯云曦闻言略有不自在,拉着万俟烟的手安抚,“总是还会回来的。”
万俟烟仍是有些恹恹的,苏璃瞧见也皱了眉,赶忙拉着她往一边去说悄悄话了,夏侯璇玑见此不由得笑开,“东海王的顾虑也不知什么才能消。”
夏侯云曦闻言有些叹然的摇头,“先生不是薄情之人。”
夏侯璇玑眼底略有洞明,忽然眯着眸子压低了声音道,“夏侯氏男子皆为天生体质羸弱,早前夏侯氏祖祖辈辈也未得出什么法子来解了这难,却不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璇玑初来中原之时便得了一本特别的心法,虽然还未得实验,却是和璇玑祖辈研究的心法路数极为相似且高深至极,修习此中功法之人各个都是绝世高手,为了得这心法璇玑费尽了船上所有的火炮,几乎要将那寒原夷为平地——”
夏侯璇玑拿此事当做自己的私密说与夏侯云曦听,亦是有帮一帮夏侯非白的意思,却不知夏侯云曦越是听她的话眸色越是奇怪,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夏侯云曦已经眸色大亮的满是叹然,似乎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叫她给遇上了!
翌日,夏侯云曦亲自乘着马车将夏侯璇玑与苏璃送到了安定门之前,从出朱雀门开始马车之内的苏璃就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到出了安定门苏璃才彻底的平静下来,只是那平静怎么看怎么有两分颓然与凄绝。
夏侯云曦看在眼中终是什么都难说,看着苏璃坐上夏侯璇玑的马车,又看着那车队徐徐而行渐渐连影子都消失不见,夏侯云曦站在那十里长亭回望,又等了许久,依旧未见安定门的方向有车马驶来。
夏侯云曦心中终是有两分感叹,回宫之时正碰上一骑飞马入宫,似乎是有什么急报,她本有意拦下问问,却想着自己已经不过问外朝政事便算了,只让那飞骑入枢密院,而后直接将那急报送到了万俟宸的面前。
御书房之内,万俟宸正眸光肃然的看向眼前二人,“曦朝已定,你们去留自当随意,朕说过,却不强留你们——”
夏侯非白周身仍是那杏花微雨的清透气韵,听到万俟宸如此一言,他不知怎地忽而一转头,窗棂半开着,远远地能看到外头的碧天团云,那云团因风而动,正缓缓地向东边移动,夏侯非白怔了怔,忽而开口,“一月之内,我欲至东海。”
万俟宸眉间闪过两分了然的光,这边厢洛萧面上略有沉色,一时之间却是也未曾言语,这边厢钟能却拿着封信报走了进来,万俟宸也不着急,随手打开那信报一看,眉头微挑之间顿时露出两分恍然的好笑意味,略微沉吟转手便将信报交给了一旁的夏侯非白与洛萧看,这厢两人一眼扫过去,寥寥数字却叫二人面色都是乍变,夏侯非白无奈的叹了叹,洛萧眉梢一抬,竟是微松口气的模样。
曦朝历宸帝元年,曦朝新政权始建之初便遭遇东周、西北、月氏、先梁、宛州几处兵力威胁,曦皇上位,宸帝亲征,曦朝陷入巨大危机之中,关键时刻,曦朝八位开国王侯倾巢出动,各方领兵增援清缴叛乱,史称“八王平乱”。
暴乱以雷霆手段镇压,宸帝欲加高位与六位异姓王,六人却全部辞之未受,时值东周公主夏侯璇玑入长安城求婿,停留五日却未得一人同归,与此同时,往西北先梁而去的北成王公孙成霖与半路遇险,急报送入长安唯有四字——不知所踪。
十一月一过便入了十二月,长安城也是在此时彻彻底底的进入了严冬,在此期间,枢密院正使上将军宋柯西北大胜归来,东海王夏侯非白辞去朝中之职随后不知去向,南安王自请归越州旧都亦是不领朝事,洛王万俟玉与永宁县主宇文珂的婚期已定,上将军宋柯与烟公主的大婚紧接着洛王婚典而行,俱是定在来年三月,同时曦皇赐婚与南乐王和曦朝史上第一女官倾颜,朝内朝外俱是喜事连连。
十一月下旬,曦皇上书请宸帝废去其“曦皇”尊号,宸帝驳之,十二月初,曦皇再上书与宸帝,宸帝再驳之,同时下发其书与中书、门下,二府重臣见之立时上表对曦皇歌功颂德,同时联名请命尊夏侯云曦为皇,终生不改其志,曦皇得诸臣之忠肝义胆,心下慨叹,终是未再提废号之事。
十二月的长安已经极冷,然而到了除夕这一日仍是未曾见到半点雪沫子,清晨起床之时瞧见一片晴朗的天空夏侯云曦知道自己的念想今日里又要泡汤了,今日乃是除夕,一大早的宫阁回廊之间就已经装点的分外喜庆富丽,夏侯云曦先去看了万俟晔,午时之后吩咐了各宫各局的年节例赏,下午时候抱着万俟晔往静和宫去看了万俟婓,只待天色已见黑沉之时才从静和宫出来,万俟婓经过阿卓调理已经大有好转,只是大抵病的久了习惯了清净,也不忍小娃儿沾染了病气,便是连团圆饭都是叫夏侯云曦三人自己吃。
从静和宫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未黑透,夏侯云曦心知万俟宸这会子还在太极殿之中,所幸先摆架往悦和殿去,悦和殿之中住着文渊侯世子赵安,乃是宫中第二位小主子,夏侯云曦虽然对这殿中十分照顾,亲自过来的时间却是极少,今日来更是叫众人想象不到——
珠儿留在赵安身边做了贴身嬷嬷,除此之外还有夏侯云曦配备的宫中教养嬷嬷数人,照看一个小娃儿自然是足够,见夏侯云曦亲自带着万俟晔过来,便是珠儿也是受宠若惊至极,夏侯云曦见她如此不免得有两分叹然,亲自去看了赵安,不过四个月的小娃儿,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如玉似雪的亦是安静乖巧至极。
夏侯云曦是做娘的,自然心疼小孩儿,再加上赵安和万俟晔年岁一样大,她看着便也是万般怜惜,见大过年的这悦和殿中略微冷清,便亲自将赵安抱在怀中逗弄起来,不多时不喜笑的小娃儿便在夏侯云曦怀中“依依呀呀”起来。
珠儿在一边看着眼角泛泪,这宫中现如今只有她和赵安两人相依为命,可是悦和殿诸人侍候她们却是没有不尽心的,这其中缘故何在珠儿自然明白,此刻瞧着她竟然在大过年的亲自跑了过来,心中更是感叹的紧,天色渐渐落下阴暗来,见夏侯云曦终是要走,珠儿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的跟在夏侯云曦身后走出了内殿。
“陛下请留步——”
夏侯云曦有些意外,转过身之时珠儿已经跪倒了地上,她纤细的身子佝偻的匍匐在地上,手中却高高举着一样明黄色布锦抱着的卷轴,夏侯云曦不知是何物,不由得叫一边的凝香接了过来,珠儿仍是不曾抬头,夏侯云曦将那其中的卷轴拿了出来,随着那卷轴缓缓展开,她面上的神色亦是渐渐凝重起来。
“簌簌”几声,夏侯云曦将那卷轴合了起来,眸光略带着锋利的看向了珠儿,珠儿周身微颤,依旧是卑微又孱弱的跪在那里,听见夏侯云曦挥退了下人这才轻声的开口,“陛下,此乃夫人临终之前交予奴婢,本是让奴婢在世子成年之后再交给陛下,可奴婢擅做主张了,只为拜谢陛下对世子看顾之情。”
墨线极细,绘制的乃是一副不为人知的山野地图,夏侯云曦眉心急促,脑海之中忽而回想着公孙慈的当初在那白墙小院之内语声清绝的模样,人死如灯灭,终究有些东西难以割舍,夏侯云曦无奈一笑,一时之间只觉得世事实在是无常,默了默,夏侯云曦收了那地图转身朝外走,大红色的披风在这冬夜里扬起一道盛色弧度。
珠儿一直匍匐在地,直到一众宫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又看了看这一方窄逼宫墙之上黑沉沉的天空,她深吸一口气唇角扬起半分笑意来,缓缓起身朝内走去。
夏侯云曦刚走到半路便远远地瞧见了一行华盖仪仗朝这边行了过来,那当先的一人墨色冕服未除,身上披风被寒风鼓起,好似苍鹰一般生出迫人之势,瞧见那人面色略带急色,夏侯云曦抱着万俟晔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瞧见那人亦是脚步飞快的朝她奔了过来!
“怎地不怕冷,跑这般急!”
万俟宸抬手抱过万俟晔来,小家伙本是昏昏欲睡,此刻却好似知道他来了黑亮的凤眼一睁,口中咿呀有声,小手小脚也动起来,万俟宸看的眼底尽是柔色,掀起自己的披风将夏侯云曦和万俟晔齐齐包进自己怀中,夏侯云曦立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暖,宫灯早就次第的亮了起来,二人的眉眼竟是被那灯盏染上了一层暖意,夏侯云曦扬着唇由他半揽着往回走,一边嘀咕着,“不过几步路,我哪有那般娇弱。”
“几步路,几步路也不许随便乱走。”
“你不是来了?”
“你又不知我会来——”
“我知你会来。”
你一言我一句的便到了未央宫之前,正待进门,二人身后夜空之中却蓦地又烟火簌簌腾起,噼啪的爆炸声伴随着璀璨的光耀流星一般散落在天幕之中,夏侯云曦眸色大亮的转过身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流彩之色——
万俟宸站在她身边,仍是一手拉着披风将他们紧紧的护住,瞧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不禁心头一动,所幸将她母子二人一起抱在了怀中,天空之上流光溢彩,却也比不过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叫他心动,他抬手捧起她的脸来,呼吸有些轻促的低下头去,隔着万俟晔抵着她的额,“蓝儿,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年……”
他语声温软至极,让她也跟着心神微动,“嗯,第一个年怎么了?”
他离得她极近,周围人虽然都低着头不敢看却仍是叫她有些羞,连带着声儿都有些颤,万俟宸语声带了笑,耳边是那一声声的炸响,他只得更靠近她些。
“第一个年,真好……。”
他越靠越近,夏侯云曦怎生不知道他想作甚,不由得低低咕隆几句,“人好多……”
万俟宸低低一笑,果真直直在她唇上一撩,“不怕,他们不敢看。”
漫天似锦繁色,夏侯云曦也有些情动的忍不住,周身得他环抱着,不由得踮起脚尖叫他吻得更深两分,天幕之上是星光璀璨,月华如练的洒落在他们肩上,宫廊之上大红灯笼落下旖旎的光,天地之间万物失色,好似唯剩下他二人!
“呜哇——”
此般情浓好似能淡去这冬日之寒,一片风月意动之间却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娃儿啼哭,夏侯云曦蓦地回神,这才发现是他不知不觉间搂的她太紧,竟是将万俟晔挤着了,赶忙退开一步,这便看到襁褓之中好似玉雕的小娃儿正咧着嘴,分明是哭音,面上却又未得眼泪,这么看去,竟好似在笑一般。
夏侯云曦看的惊讶至极,万俟宸眼底却闪过一抹幽色,看着那副模样他倒是极为喜欢,瞟了眼夏侯云曦目瞪口呆待模样转而感叹,“不愧是你我之子,年纪小心思却不小,将来……不知能创下何样盛世?”
夏侯云曦抱着他的臂弯略微撇嘴,眼眸一转看向夜空之中灿若繁花的琉璃烟火,唇角轻动带出丝淡笑来,“不求他千秋功与名,只愿……只愿他亦能寻得一心人,如此,方不惧这盛世至尊之凄苦高寒……”
夏侯云曦倚入他怀中,低低语声没入夜中,藏青色的天幕之下,九重帝阙尽是喜庆太平,天家王族满溢澄澈温柔,可万俟宸与夏侯云曦俱是知道,在这皇权与阴谋并立、尊荣与丑恶共存之地,那人心诡诈的烈烈罡风,从来都未停止过。
(正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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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很抱歉,这几天一直在跑招聘会和各种面试,所以结局现在才传上来,正文部分至此剧终,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心中的凰图天下,文写到现在,对大家的一路支持某步无以为谢,真的感谢各位,携那一生之人,造就这一场盛世,无论如何这是某步的心中的完美大结局!
稍后某步会写点儿番外,但是因为找工作的事可能不会更新很快,再有就是新文,新文某步已经开始准备,也会争取早点开,但是近来事多,可能要到12月去了,希望到时候还能见到大家~绝对好看滴宠文哈~
呼~我滴凰图~至此将终~我心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