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朝历宸帝元年七月初十夜,帝后双双与内宫遇刺,刺客伏诛,宸帝安好,唯皇后怀胎八月受惊与乱,危矣。
泼墨一般的夜空之中无星无月,藏青色的天幕黑沉沉的罩在帝宫头顶,灿然霓虹灯辉尽散,恢弘帝势威仪难显,城楼之上黑底金字的“曦”字旗哀戚低垂似灵幡,飞梁之下五彩斑斓的朱漆壁画狰狞阴鸷如鬼魅,琉璃金瓦挡不住那山洪海浪一般来袭的压抑,青白宫墙连绵回环更如缟素一般叫人绝望!
皇后临危无解,帝王诛心将怒,九重天阙,一瞬成殇!
长乐宫之内灯火通明,昭阳殿中满目肃然,宫人们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将太医院的珍贵药材流水一般的送进殿内,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抬眼,诸人脚步细碎裙裾低压,生怕将这死水一般的寂静打破!昭阳殿之外的庭院之中,所有身穿青色太医院院服的御医们尽数跪侯与此,在他们身前大殿之中,一身华服未除的夏侯非白、万俟殊与洛然三人默然而立。
夏侯非白身上杏花微雨一般的清朗之色尽褪,他眸色黑沉的落在窗棂之外那黑沉沉的天幕,润朗温透的面色好似腊九寒天的冰霜,万俟殊低垂着眸,素白袍衫在这夜色之中沾染了三分寒凉,他的唇线紧抿着,清雅的侧脸带着两分犹疑不定,洛然站在他二人身旁,眸光直直的落在殿中主位之上——
万俟宸冕服未除,就那么身形僵直的坐着,他眉眼低垂,顺着那金色暗纹而下,直直的钉在了自己的衣摆之上,在那里,暗红的血色早已凝固,此刻看上去黑漆漆的一团,并不十分分明,耳边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万俟宸募得抬起了头来。
十五着一身湖蓝色绸袍,眉心紧皱朝万俟宸行礼,万俟宸半狭着眸子挥了挥手,只等着他开口,十五默了一默,似乎是在想如何开口,便是如此的一顿万俟宸的面色彻底的冷了下来,他身子微微前倾,语声寒栗,“如何?”
十五皱了皱眉,“需得催产。”
在场诸人夏侯非白医术亦是上佳,闻言眉心立刻紧皱起来,万俟宸眸光半眯,冷嗤一声定定的看着十五,“朕说过,绝不催产,朕只要她。”
此话一落,十五砰然跪地,而其他三人俱是眸光大变的看向了万俟宸,万俟宸面色僵冷的看着十五,只等他回答,万俟殊眸色深沉的上前两步,眸光在万俟宸面上扫过,复又幽芒闪现的落在十五肩头,“皇后有何不妥?”
事关皇脉,万俟殊不能不问,十五对万俟殊自是恭敬有加,见万俟宸冷眸不答,只好垂眸启唇,语声沉暗至极,“娘娘早前体寒,前三月亦是受了累,怀孕至八月之时已是不能与胎儿给养,十五本以汲灵草助娘娘保胎,可娘娘知道那药性烈稍有不妥与胎儿无利,这才要十五在胎儿长成之后以催产之术使胎儿早产,娘娘心有所计,在下便停了汲灵草,可娘娘的打算被主子发现……主子知催产之危便不愿叫娘娘受苦,本可依主子之意等足月之后让娘娘自然诞下皇子,可是今日之乱却是使娘娘受惊,心血不宁又受了几分震动,以至于胎盘早脱羊水却未破,若是再不催产,母子俱危。”
这话既是在对万俟殊解释万俟宸之言,也是十五对万俟宸的解释,他语声平稳,眸色如墨,说完之后便闭了口,万俟宸的身形愈发僵直,仅仅是那“母子俱危”四个字便叫他心潮起伏喉头隐甜,万俟宸握拳,眸色森寒彻骨,良久才语声艰涩道出一言,“只保她一人,有几分把握?”
十五依旧垂眸,背脊微颤,“五分。”
劲风忽至,十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万俟宸一脚踢翻在地,他是从不对身边人动手的,对待十五这般医者仁心又待他忠心之人更是如此,可是此刻,他心中似有滔天之恨怒排解不得,十五一言如凌迟割肉如万箭穿心,叫他理智半失更甚的生出两分畏怕来。
十五肩头受创,面上却是半分表情也无的复又撑地而起重新跪倒,这件事一开始他就有预料,可那时候每个人都因这个孩子而高兴,他更是对自己医术有绝对信心,这才没有在怀孕三月之时说明,虽则有想过帝后二人都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可到底是他瞒了此事在先,十五默默的低头,眼底却更为坚韧。
万俟殊三人欲言又止,却都是将信任的目光落在了万俟宸的身上,果然,万俟宸深吸一口气,募得掀袍转身向内室而去,沉沉落下二字。
“催产!”
十五利落起身跟在万俟宸身后走了进去,夏侯非白三人看着万俟宸的身影消失在帐幔之后,俱是面色难看至极,虽然知道此时皇后临产他不应该留下,却又知道只怕无人能改变的了他的意思。
洛然眸色微垂,忽而看向夏侯非白,“若是待足月之时顺产,胎儿会如何?”
胎儿八月之时便已经基本长成,然而母体却难以与胎儿养分,若是从此刻开始再在母体之内两个月,其后果……
夏侯非白垂眸,语声低而寒,“不死难活。”
万俟宸走进内室之时便看到夏侯云曦静静的躺在那明黄色罗帐罩着的锦榻之上,灵儿和凝香侍候在旁,看到他来了俱是退出去几步,万俟宸在塌边站定,眸光深重的落在夏侯云曦的脸上,那尖尖的下巴即便丰腴了些却也不过二指一捏便能盖住,眉不染而黛,唇不涂而朱,脸颊如凝脂,鼻翼若缓峰,便是这般睡着,她那一颦一动的模样也能巧笑嫣然的浮现在他脑海中,勾着他的心摄着他的魂,无她不可,非她不可。
催产——
万俟宸的唇线抿的越发紧了两分,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他根本不打算叫她催产,虽然,这个孩子也入他的骨沁了他的血,可是在他心中,便是他自己的这一副身骨都比不得她,又何况是孩子?
许是有了感应,夏侯云曦募得睁开了眸子来,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间又撩花了他的眼,万俟宸倾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额,抬手落在她面颊上轻揉磨砂,“可睡好了?”
夏侯云曦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腿根后腰两处都有隐痛袭来,她深吸一口气,强咧了唇道,“莫担心,我没事。”
万俟宸眸色幽深,却是将她上半身紧紧的搂了搂,“怎会无事?是否觉得疼?十五说你受了惊动了胎气,只怕孩儿要早产——”
夏侯云曦一惊,待看他面色如常这才松一口气,又动了动身子果真痛感放大,她又牵了牵唇,“早生才好,免得让我受累。”
她一点儿不意外这个早产的消息,因为在她的构想之中,十五早晚会找个理由说她会早产,今夜之乱在她看来实在是巧合,而十五也实在是会找机会,这个时候他怎会怀疑是她想要催产生子?她心中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想到那即将到来的危险,却又觉得有些惶惑起来,万俟宸仔细的看着她的面色,心头揪成了一团,“可害怕?”
夏侯云曦看出他的担心,不由得攥紧了他的手腕,摇头,“不怕。”
万俟宸看出了她眼底纷乱而来的心思,忽然将忍不住的低头一口含住了她的唇,她的唇瓣微干,带着两分涩意,万俟宸急而骤的破开她的唇齿卷起她的舌根惩罚似地吸允,粗粝的舌尖滑过她口中嫩软,激起她眸中水雾弥漫,她好似也瞧出他的异常来,却是比他还要动情的承受他的吻,狂风暴雨一般的肆虐,追花逐水似地缠绵,他越吻越深,她软软低吟着好似一朵盛放的花甘之如饴的被他捻揉至碎而后零落——
万俟宸募得离了她,他埋头在她颈窝,粗重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更重,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叫人听的胆战心惊,他抬手拂过她的唇,复又去吻她眼角的泪,外面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夏侯云曦身形募得一震,随即便听到十五的声音响起来。
“主子,准备好了。”
万俟宸依旧埋头在她颈窝,温软的唇落在她颈边,夏侯云曦睁了睁眸子,竟是她来安慰他,“莫怕,我好得很,你出去吧——”
默了默,万俟宸缓缓站起了身来,他眸光低垂,她并看不清他眼底情绪,万俟宸转身,撩黑的衮服衬出他修长劲瘦的腰身,夏侯云曦转过头去,眸光贪恋的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重重帐帘之外,他低低与十五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便真的消失在了内室之中,十五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苦味,十五看着她,向来带着医家悲悯与淡泊的眼底滑过幽亮的坚韧,“十五绝不会叫娘娘有事。”
夏侯云曦半撑着身子接过药碗,看了看他唇角一扯,“你的医术我自是信,可是我更喜欢你说绝不会叫孩儿有事!”
她说的轻松,话音一落便就着那药碗仰头将碗中之药一饮而尽,十五接过碗放于一边,静静的起身叫在外候着的产婆嬷嬷进的内室来,凝香和灵儿将她贴身衣物一换,扶着她仰倒在榻上,只静静的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万俟宸并未走远,他所站之处不过离了那内室入口十步之遥,甬道的天窗开的极高,从他这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一方苍黑天幕,他眸光定定的望着那一处,怔怔的有些痴了,摸了摸胸口,心跳的竟是如此之快,天幕黑沉无光,却看得他眼角酸痛,他复又垂眸,默了一瞬忽然转身从甬道向外走去,外间三人看到他走出来面色都是略变,然而万俟宸却根本不看他们一眼便朝另一侧的花厅小书房而去,钟能、钟啸见之赶忙跟上,万俟殊三人相视一眼,到底是洛然最为好奇的跟了过去!
万俟宸脚步极快的走到那小书房,虽则长乐宫现如今无人住,可是笔墨纸砚依旧是一应俱全,他行云流水一般的打开上好白宣铺展与案,抬笔沾墨笔走龙蛇起来,钟能侍候在旁,面色起先还未有什么反应,然而待他看到万俟宸与白宣之上所写的话之时不由得面色大骇,不管不顾的朝地上一跪——
“皇上!”
万俟宸并不看他,手下亦是不停,钟能面色焦灼至极,好似天要塌了一般,钟啸看他如此模样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是这会子,万俟宸已经将手书写好,他看了看跪地的钟能,又看了看钟啸,将那手书塞进钟啸怀里冷声下令!
“去太和殿加印盖玺!”
但凡有圣旨之时才加印盖玺,钟啸不知道万俟宸何意,然而他习惯了听从万俟宸的命令,因此听闻此言便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是”,跪着的钟能见此面色一苦膝行几步到万俟宸近前,猛的以额触地,“皇上请三思,皇上请三思,曦朝初立,皇上怎可如此弃江——”
钟能抬起头之时话音猛的一断,在他之前哪里还有万俟宸的身影,唯有钟啸一脸苦涩的站在那里看着他,钟能眼角一红,狠狠的叹了一口气!
万俟宸返身走到正殿之时夏侯非白和万俟殊还等候在此,万俟宸急急往内室而去,刚走几步却看到慕言在殿外徘徊,他眸色一冷向殿门口走近几步,慕言见之赶忙迎上来朝他一拱手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文渊侯夫人伤重难治,却是要生了!”
万俟宸眼底陡然一黑,那冷厉之言就要出口,却又募得想起她的那一句“我应你”,他半狭了凤眸冷冷的看了外头黑压压跪倒的宫人,刀唇轻吐,“皇后好,她便可生,皇后不好,这世上再无文渊侯一脉!”
慕言垂眸应声,万俟宸脚下生风的往内室而去。
夏侯非白与万俟殊俱是武功在身,虽则慕言二人的声音极小到了他们这里却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二人相视一眼,俱是低低一叹,这边厢洛然却是从花厅方向走了过来,夏侯非白二人疑问的看向洛然,却得洛然无奈一笑,“他啊——”
夏侯云曦静静的闭着眸子,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好似变成了苍墨高原之上万千珈蓝花之中的一朵,耳边是风声呼啸马蹄声错落,更是有温暖阳光直直打在身上,风势渐大,身子化作了被风卷起的莹蓝花瓣,飘飘荡荡的轻盈无比,越飞越高好似可以俯瞰大地,夏侯云曦不自禁的露出淑婉笑意来,可那笑意还未达眼底,那扶摇直上的风势陡然消失!
“唔——”
腹部猛然往下一坠,后腰处忽有猛痛来袭,整个人好似从九天坠落腰肢俱断一般,夏侯云曦募得睁大了眸子,双手不自禁的抓住了身下锦榻,与此同时腿根之处募得一阵抽痛,而后便有大股的清热之物涌了出来,夏侯云曦痛得两眼发黑,腰椎好似被人碾碎,一寸寸的往上叫她连神识都难以聚拢!
“羊水破了!”
“娘娘莫怕,只待阵痛过后宫口才开,娘娘放松些。”
“拿参汤来。”
“娘娘需得保存体力,万万莫要睡着。”
一句又一句话语涌进耳朵里,她迷迷糊糊的更好像听到了灵儿和凝香的抽泣声,口中被灌进来热热的汤汁,她下意识的尽力吞咽,一大口一大口的将喉咙憋得抽痛,她听到十五的话用力的睁着眸子,只求自己不要睡着,要争气,为了他,为了孩子……
夏侯云曦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那痛感锥心,只叫她将自己咬出灼灼血色来,莹白额头上浮起丝丝汗意,不多时便汇集成一大滴一大滴的汗珠儿睡着脸侧往下低落,有人极快的给她擦汗,还有人低低的叫着她,她全都感受得到,唯一感受不到的便是自己的肚腹,下半身几乎麻木,胸口阵阵气紧,呼吸一点点的受制,好似有一只无形之手紧紧的卡住了她的脖颈正一点点的收拢一般,这样的错觉叫她觉得有些惶然,她怔怔的将身下锦被越抓越紧,那浑身上下弥漫开来的痛意却几乎叫她溺毙其中!
“娘娘,宫缩已毕,娘娘莫要弃气力不使——”
十五深沉的话有落在耳边,夏侯云曦仿佛变成了无措的孩子,教学的夫子说一句话她便急切的想要照做,可此时的夏侯云曦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意粘滞,整个人好似漂浮在一望无际的瀚海之中,浮浮沉沉的没有着力之处,她想要使出力气来,可是腰腿俱断手脚俱碎,连带着胸腹之内的热血都一点点的流泻殆尽,身子要空了要碎了,好似就要变作那百年琉璃金瓦之上的尘埃消散在空气里,她怔怔然的看着头顶明黄色的繁复纹饰……
她看到了他披着黑色大氅长身玉立……
她看到了他眸光缱倦温柔含情……
她看到了他金戈铁马战场杀敌……
她看到了他大红喜服着身一身风华揽她入怀……
他灼烫的唇、狂狷的眼,带的她浑身是火的手……
是他,都是他……
夏侯云曦恍惚之间唇间漾出一抹笑来,是梦,是最后一梦。
神思好似冰雪正一点点的消融,忽然之间唇边沾上了一丝清幽之香,她眉眼一舒,下一瞬便有一双指节纤长却带剥茧的手覆上了她的侧脸,那温度那触感都是她万分熟悉的,她缓缓睁眼,募得落尽一双深不可测却又闪着水光的眸子里,她愣愣的一怔,神思清明不过一瞬便又被漫天的痛感震得眼前发黑!
锦榻之上血色嫣然,万俟宸不去看那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他眸色深黑的看着那一张满是汗水的脸,那颤颤的红唇也染了血色,触目惊心的叫他这个无惧生死之人都心碎胆裂,他低下头去,唇舌一点点的卷过她紧咬的樱唇,一遍遍的在她耳边喊她的名。
“蓝儿,是谁说要同我这一生都不离不弃?”
她唇上血色被他吻尽,剩下的便是同她面色一样如同缟素的白,窗外的夜色随着沙漏之内的白沙一点点的流逝而今,流不走的却是他对她愈来愈深的爱,他疼惜的捧起她的脸,身上每一寸骨骼都发僵,可那手势却又是那般的温柔,他是这天下曦朝的主人,他是连这七国之乱亦可平乱收复的人,他悍勇霸道傲然贵胄,受万民敬仰令万军俯首,却又为何独独保不住护不住她一人?万俟宸低下头去,涩然的唇擦过她的耳垂——
“蓝儿,这曦朝以你为名,是谁说要与我看尽这天下山水?”
她的眉心发颤,攥着锦榻的指节泛着白,似是听到了他的话,那干涩的眼角一滴滴的落下泪来,她是怎样的女子,为了他抛却至高之位,为了他弃了红妆着战甲,她坎坷如斯,却将此生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现在,这彻骨之寒,这切肤之痛亦是为他而受,他此生为权名利禄而生,时时刻刻不离阴谋算计之道,狠辣之事可为,无情之事可做,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斯挚爱,万俟宸揽紧了她,语声破碎如砂石,颗颗粒粒的在她心头滑过一道道血痕。
“蓝儿,你我同心,你若离去,我心将亡!”
夏侯云曦呼吸一重,微闭的墨瞳似乎就要睁开来,她素白面颊上汗如雨下,浑身都在发着颤,万俟宸已不敢去看那满它血色,他掰开她攥着锦被的手,一点点的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之内,她三千墨发今散,此刻铺排在软枕之上,黑白分明似她的眸,在此刻却叫万俟宸不忍一看,万俟宸看着她抱着她,心口募得蹿上一股子疼,他忽的笑开,凤眸微挑邪肆狂狷魅惑至极,是了,她爱他,若论什么最让她不舍不伤,唯有他了。
万俟宸垂下头去,眸光泛起层层水样柔波,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擦着她的耳廓轻语,“蓝儿,我早知你欲催产,我亦知你欲解了那同心之蛊,你喂我吃的解药是假,莫论是九重帝阙还是九幽冥狱,我都不与你分开。”
夏侯云曦周身陡然一震,那欲睁未睁的眸子陡然瞪了开来,她呼吸加重胸膛起伏,就那么直直的看向他,眼底似有意外似有骇人,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情愫,是不舍是贪恋,是这万丈红尘只倾赋予他的难以割舍!
窗外夜色早已流转二是,夏侯云曦不知时辰不知年月,只知道他说的那一句“不分开”之言,她的唇瓣颤着,微微一动似是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来,眼角一红,一滴滴的泪珠儿滚落而下,就那么怔怔的看住他再也不愿闭上眼去。
万俟宸见她睁开眸子眸色陡然大亮,浑身上下更有一种死而复生的生气油然而生,他手心骤然一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眸子再将那话说了一遍,“蓝儿,帝阙之上,我与你同坐,九泉之下,我亦与你同去。”
夏侯云曦听清了,生生死死,她不曾算到他先她一手未解成那同心之蛊,若她只有一人,生死俱是无惧,可是他之性命也系在她身,便是到了阎王殿,她亦要从奈何桥上走回来,猛的一闭眼,再睁开之时眼底便是一片清明,她定定的看着她,身下一波波的剧痛袭来,她再也不闪不退,不避不让的任那痛感如利剑一般劈开她身体,一次不成,再来一次,便是身骨俱碎灰飞烟灭她也再不屈从!
她心神颤抖,浑身抽搐,额上汗粒又滚,手指拼命的反握住他的手腕,不论指甲卡进他的血肉,不顾身下一波波的热流涌出就快耗尽她的精元气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执拗是坚持渐渐浮起血色,一层层的将她的周身都沁上妖艳凄绝!
万俟宸凤眸半狭,眼底水光横生,他手刃仇敌万千,他马踏伏尸百万,收割性命无数他无惧,冷看肢体残横他无畏,他的手不知叫多少中原领土被血色浸染,可是此刻,他却看不得她生受这般痛楚,那血灼烫,一滴滴的溅落在他的心头,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他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帝王,他平凡普通如斯,手握天下皇权却替不得她身上一痛!
锦被几换几湿,宫人来回进出,血水一盆盆的往出送,染红了素白巾布,染红了殿中宫人衣衫,亦染红了他的眸子,低低的抽泣声在周遭响起,他用他横扫千军万马时的血性生生受着忍着,直至见她浑身僵直颤抖的不能自己、却仍是不愿发出一声之时再也经受不住的压上了她的唇,他怕了他后悔了他恨自己怒自己,他分明爱她怜她想要护她疼她,却为何要叫她受这样的罪!
夏侯云曦仅仅剩下唯一的意识便是不能放弃,要不断使力,可是当那一滴滴的灼烫募得落在她面颊之上时她忽然惊醒,眸光渐渐清明,入目是他通红的眸,如血似墨,好似他衮服之上的玄纁相间,他近在咫尺的望着她,晶莹的泪珠滑过他的眼角落在她的颊上,往下一滚便沁在她和他的唇齿之间,又苦又涩,好似他此刻痛极的目光。
夏侯云曦喉头哽住,浑身上下都被这灼烫的泪珠儿引燃,好似有熊熊烈火落在了她的身上,肝胆五脏轰然起火那疼入心入髓,似乎身体真的要在下一刻灰飞烟灭去,这感觉叫她心头猛然抽紧,身子剧痛而至,好似被撕裂碾碎挫骨扬灰,浑身上下的劲力陡然泄去就要就此死去再也不得复生!
“生了!生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是个皇子!”
产婆颤颤巍巍又是笑又是哭的一声喊在血气弥漫的内室之中落定,在这满是紧张与压抑又带着绝望的内室之中清晰入耳,万俟宸募得一怔,看着夏侯云曦的脸好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夏侯云曦满面疲色的强睁着眸子,看着他怔怔的模样忽然泪如泉涌,万俟宸心头募得抽痛,他这才相信耳边之言为真!
“蓝儿,蓝儿——”
身后齐齐的跪地拜呼万俟宸并不去看,他只是红着眼眶喃喃唤着她的名,夏侯云曦唇角勾起,眸子半闭,紧紧握着他的手终是一点点的松开再也无力的垂了下去,万俟宸墨瞳一缩,夏侯云曦却又睁眼,语声软软的唤,“你做父皇了——”
万俟宸只觉得自己好似经历了一场千军万马的厮杀一般脱力,心中却是不可名状的欣喜一片,忍了又忍终是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久久不放,十五亦是一身疲惫却又眸色大亮的侍立一旁,那抱着小皇子的产婆本是要上前给帝后相看,见此却只好退至一旁,那刚刚出生如小猴子一般的皱巴巴小婴儿见无人理他,竟虚虚睁开眸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万俟宸和夏侯云曦俱是身形一震望了过来——
窗外夜色褪尽,一抹初阳破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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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小万俟出世~写的姨娘一把眼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