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转角顾云曦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了上去,她一把抓在那人肩头,前人当即惊骇的回过了头来,顾云曦眉眼一凝,“公主不能去掖庭宫——”
这人自然是换了一身宫女服的公孙慈,她本是满眸惊色,待看见是顾云曦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晶亮的眸子里意外一闪而过,随即竟是带了一丝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希望,她四周看看,渐渐落下的夜幕之中并无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去掖庭宫?”
顾云曦将公孙慈再往角落里一拉,“掖庭宫守卫森严,公主以为就凭你换了一身衣服就能混进去吗?公主是不是私下逃出来的?公主现在尚可在自己的宫殿里随意走动,如果被人抓住你今日有违皇命私下出逃,有心人再稍稍一闹,当即便能将你关起来。”
公孙慈眸色凄凄,“关起来就关起来,只要能和母妃在一起,就算被关起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这几日我已经受够了福雅宫里面的冷清了,母妃被关在掖庭宫,听他们说那里是十分恐怖的地方,我要去陪她,我不要她一个人!”
顾云曦闻言深深看公孙慈一眼,小姑娘的眸光之内盛气全无,再也不是此前她认识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满身跋扈之气的小丫头了,她深吸一口气,“公主不要着急,公主现在过去肯定是见不到雅嫔娘娘的,甚至很可能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将雅嫔娘娘至于更加不利的境地,所以公主万万不能冲动。”
公孙慈闻言一愣,眼睛之内渐渐蓄满了泪水,“我不是冲动的胡闹啊,我只是想见母妃一面而已,她被关了这么多天,父皇竟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我让他们传话他们也不给我传,我想知道母妃过的好不好,天气这么冷,掖庭宫里面有没有炉火,她有没有吃的,那些人会不会连水都不给她喝,我只是要看看她好不好而已——”
说着说着便有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顾云曦见此心中一紧,这厢公孙慈却是仰着头看着顾云曦,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知道你一定能让我见到母妃的,或者你帮我找二哥吧,我只是想看母妃好不好而已,如果我看到她一切都好,我一定乖乖的待在福雅宫,那些人说母妃怎么也不会回来了,我不相信,我要见母妃,求求你,顾云曦,我求求你——”
公孙慈从来对她只有冷眼相待的,何时如此卑微的跪在她的面前,她的眼泪一颗颗的落在回廊的青石砖地上,也落在了顾云曦的心中,滚烫的眼泪让顾云曦终究不忍,她先将公孙慈扶起来,微微沉吟一瞬道,“想见雅嫔娘娘,需得等到天色完全黑透才可以。”
公孙慈眸中一喜,第一次对顾云曦露出了点点感激的神色。
夜幕越来越沉,宫中的灯火全都次第亮起,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即便是皇帝不准行大宴,宫中各处却还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庆祝方式,五彩的花灯在缙云湖之中四处飘散,缤纷的烟火也在御花园连成一片,整个内宫都是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
唯有掖庭宫,冷清一片。
夜色越来越沉,寒风更是一阵阵的呼啸而过,顾云曦带着公孙慈等候在掖庭宫的一个后门出口处,在她们的不远处,正有两个侍卫在小门处看守着。
公孙慈眸光发直的看着那里,此时低声开口,“有人在那里。”
顾云曦点点头,她的眸光看着天边的月亮,再看看地上投射的树影,眉头微微一皱,“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内宫的守卫换班的时候,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公孙慈眉头一沉,“可是换班之后还会有人啊。”
这一次顾云曦没有说话,反而是眸光凉凉的打量起这一处殿阁来,掖庭宫是皇宫之中最大的冷宫,看似占地极大的宫阁却是用来关罪妃的地方,在这里,不知道有历朝历代多少犯了罪的后宫嫔妃了此一生,许多人在这里疯癫,许多人在这里忍受不住冷清寂寞而自杀,更有许多人,在这无望的守候之中青丝成白发,最终化作一缕香魂。
一阵冷风拂过,公孙慈身子发抖的向着顾云曦靠的更近了些,不管他们的结局如何,顾云曦看着那黑压压的屋子在地上投下的巨大暗影,只觉得这殿阁之间满是怨气,想想也是应该的,不管他们因何入罪,终究只是这宫闱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一朝入宫本就是十分无奈的事,朝朝暮暮只为了一个男人活着,为了他的宠爱失去本心变成另外一个陌生的自己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若有一天一个不小心被阴谋算计绊倒,便是最终的绝望,深宫怨深宫怨,便是如此了吧。
阴森森的感觉越来越重,今夜虽然是晴好的,可是天上的星子却并非很亮,不远处有爆竹的炸响之声传来,越发显得此处凄凉的很。
公孙慈紧紧的看着那入口处的两个侍卫,此时忽然眸光一亮,“你看!”
顾云曦顺着公孙慈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似乎有些异动,她嘴角一勾,眉眼之间兴味一闪而过,与此同时眸光也重重的落在了那两侍卫的身上。
今夜是新年之夜,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冷宫,更在这个无人来往的后门,顾云曦相信,没有人会真的站到换班的那个点儿,看着那两人似乎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顾云曦看公孙慈一眼,“准备好。”
公孙慈似乎也看到了那两人的苗头,此时看顾云曦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走开的?”
顾云曦嘴角一勾没说什么,眸光注视之下那两个身穿黑甲的侍卫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眼见得他们走的越来越远,“走!”
顾云曦轻喝一声,当即拉着公孙慈朝着那小门走过去,顾云曦本是十拿九稳的,然而走到那小门的门口了才发现那门竟然是上了锁的,公孙慈见之立时满眸的失望,“门锁了,这可怎么办?”
顾云曦前后左右的看看,这边公孙慈却是十分紧张,“他们会不会回来,换班的人会不会早到了——”
虽然这两条基本不会实现,可是顾云曦还是有些些微的担心的,她上前细致的看看那门锁,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把细钗子在锁孔之内逗弄了起来。
公孙慈满眸都是沉凝之色,她看着顾云曦有办法面色微松,这边转身不住的看着四周的小道,生怕那小道上忽然窜出两个侍卫来将她们抓个现行儿,这边顾云曦额头上起了汗意,两只手却依旧十分稳当。
“可以吗?”
公孙慈声音发颤,顾云曦眉头紧锁,只听得那锁链哗啦啦声不断,忽然,“咔嚓”一声,那门锁被打了开来,公孙慈眸色一喜,顾云曦走进门去将那不是很长的铁链继续按照原样缠绕在了门把手上,却是没有扣上锁,看样子好似门还是被锁着一般。
两人有惊无险的进了门,顾云曦转身看着身后黑压压的殿阁眉头一皱,这么多间房,雅嫔在哪里?公孙慈同样有些茫然,此刻看顾云曦一眼,后者只能先拉着她朝一个看起来较为宽敞的回廊走去。
幽幽的寒风在中庭之内穿庭而过,好似一阵低低的呜咽之声在这阴森破旧的宫殿之内回响,顾云曦拉着公孙慈走过一个有一个的宫室,透过斑驳的窗户看进去,那里面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顾云曦抬头看一眼今夜的天,天色分明是晴好的,可是她却总能看到一片阴霾,顾云曦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似乎在那黑暗之中有魑魅魍魉正在等着她。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敛下眸子往前走着。
公孙慈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此时免不得心有余悸的拉紧了顾云曦的手,顾云曦看着她的样子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冷宫之内并无多少下人,她二人在黑暗之中走着倒是没遇上什么人,然而在这宫阁之内转了许久还是一点头绪也无,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顾云曦深深觉得这样转下去不是办法,这掖庭宫颇有些年头,因为是冷宫即便是破旧不堪了也没有人来修缮,四处都是倒塌的门板,窗棂上的窗户纸早就破损,寒风从那残损的窗口灌进去,又是一阵呜咽的回声。
“顾云曦,母妃在哪里——”
公孙慈心中只怕也是又惊又怕,此刻紧紧的拽着顾云曦的手,下意识的看着四周,如墨的黑暗之中不知隐匿着什么,公孙慈越是看越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残破的殿阁之内,屋子里又重重的帷帐随着风声飘来荡去,那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好似一抹怨魂留恋人世不愿离去——
“不要看。”
顾云曦抬手遮住她看向那阴森小屋之内的视线,直拉着她往一处看起来稍微规整些的殿阁走去,然而她二人还没有走到几步,就听见一阵异样的响动。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步子,顾云曦拉着公孙慈身子一低,那异样的来处,就在她们面前的屋子里,顾云曦将公孙慈按在自己身边,自己抬了头从窗口往里看去。
屋子里是重重落下的帷幕,因为年久的缘故成暗黑色,有浓重的霉味从屋子内的陈旧家具上散出来,寒风从破了的窗户口灌进去,那帷幕便左左右右的飘飞了起来,顾云曦眸光紧紧盯着那幽暗的屋子,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涌了上去。
就在那帷幕之后,似乎有个淡淡的人影静静伫立着,忽然,那人影微微一动就要从帷幕之后走出来,顾云曦屏住了呼吸,一旁的公孙慈见顾云曦久久未动也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那人影越来越明晰,她眸光一亮。
“母妃!”
一声轻呼在这寂静的庭院之内忽然落地,屋内的人影一愣,而这厢公孙慈却根本不管不顾的扒开顾云曦的手从屋子正门冲了进去,顾云曦眉头一挑,只见屋子里的人影也是匆匆的奔向门口,她心中一松,看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跟了进去。
雅嫔看到公孙慈来了本来极为担忧,正要问她是怎么过来的便看见顾云曦一身男儿劲装的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将公孙慈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顾云曦的眸光落在雅嫔的身上,几日不见的人在这冷宫之中浑身上下依旧是那一股子从容淡泊的气韵,纵然身上的衣衫已经褶皱,纵然身处寒璧四立的冷宫,雅嫔还是雅嫔,她紧紧的将公孙慈拦在怀中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背脊,嘴角微微抿着。
“给娘娘请安。”
雅嫔拉着公孙慈的手站起身来,眸光宠溺的看一眼公孙慈道,“你们在这个时间过来,一定是阿慈不懂事来麻烦你,真是对不住了二小姐。”
顾云曦摇摇头,四下里看看,“娘娘在这里可好,难道没有人侍候的吗?”
雅嫔微微一叹,“有几个婆子,只不过只有在饭点儿的时候才会过来一下。”
眼见得公孙慈已经要哭了,雅嫔再次看向她,“阿慈,你不要担心,母妃在这里很好,你应该好好的待在福雅宫,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你偷偷跑出来,一定会再罚你的。”
公孙慈摇摇头,将雅嫔冰冷的双手包在自己的小手里暖着,“母妃,阿慈不要一个人待着,阿慈回去就去找父皇,阿慈来这里陪母妃。”
雅嫔微微有几分动容,看着她摇了摇头,“阿慈,你跟母妃不一样,你才十四岁,你还没有笈箳,还没有成婚,你不能因为这一个冷宫把你今后的人生都给毁了,今天见了母妃之后就回去安心的待在福雅宫,你父皇最喜欢娘亲手做的桂花糕,娘之前教过你的,你去做了给你父皇吃,去哄他开心,让你父皇宠你爱你,你明白吗?”
公孙慈眼泪又簌簌而落,雅嫔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紧,她微微一叹抬眼看向顾云曦,“早知道二小姐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姑娘,今日既然能帮阿慈来见我,我便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能答应。”
顾云曦看着这母女俩相拥而泣的场面早就觉得心中堵得慌,此刻雅嫔既然开了口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娘娘,您说吧。”
雅嫔低头看看公孙慈,深吸一口气,“我虽然不问外事却也知道姑娘和德王殿下的打算,如果有朝一日德王真能上位,请求姑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要保阿慈一命。”
顾云曦眉眼微动,“娘娘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德王殿下是公主的二哥,他自然也会护着公主的。”
雅嫔摇摇头,她看看这屋子里触手可及的黑暗,“我见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对于帝王家的人已经不敢相信了,他们生于皇室,骨子里天生的就有对权力的渴望,为了这些东西他们可以舍弃一切,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能相信的只有顾姑娘你了,你能答应我吗?”
耳边是雅嫔温暖淡然的声音,顾云曦看看公孙慈紧紧抱着雅嫔的双手,点点头,“云曦答应娘娘,请娘娘放心吧。”
雅嫔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她摸摸公孙慈的发髻,嘴角勾起,“要见母妃也已经见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这里不安全。”
公孙慈嘴角微动,雅嫔抬眼看向顾云曦,“顾——”
“姑娘”两个字没有说完雅嫔便面色大变,只因为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顾云曦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拉着公孙慈想要向外走,然而不过往出走了两步那脚步声便更紧了些,如果出门势必要与来人撞上,雅嫔面色几变,“跟我来!”
雅嫔脚步匆忙的往帷幔之后走去,在那之后是一间内室,床榻被褥都在这里,雅嫔将床边一个掉了朱漆的破旧大柜子打开,“先躲进去,可能是侍候的婆子来了,等他们走了你们再出来。”
顾云曦二人刚躲进去一阵脚步声就从那柜子旁侧的窗户经过,从柜门缝隙里看出去刚好能看到那高大的人影,顾云曦心中猛地一沉,来的绝非宫中嬷嬷!
雅嫔急匆匆的从内室走出去,刚定了定神就看到好几个高大的身影闪进了门里,她面色微变,“你们是谁——”
来人是几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各个人高马大且腰间带着佩剑,当先一人有两只细长的双眼,他眸光森森的看一眼雅嫔,微微一拱手,“娘娘不必惊慌,我们是刑部的,今日来是奉于大人之命来问问娘娘,当晚敬慈公主和您是坐在一起的,她是从谁人手上接过汤盅的想必您也是知道的,还请娘娘如实道来。”
雅嫔闻言眉头一皱,“你们是刑部的为何穿着宫里的太监服,本宫现在虽然身处冷宫,位份却还是在的,既然是于大人要问话也该他亲自来,又或者,你们可有皇上的手谕?”
当头一人眉峰一沉,幽暗的光线之下他的面目雅嫔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一双眸子之中满是危险的气息,“娘娘也不必问那么多,只管说您到底有没有看到公主从谁的手上接的东西便可!”
雅嫔冷声一笑,“看样子你们并非刑部的了,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本宫会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当先之人挑眉,“娘娘确定您什么都不知道?”
雅嫔点点头,“本宫不知道,你们最好快点消失在这里!”
那人微微敛眸,“其实娘娘你知道。”
雅嫔心中一紧,眼前人微微抬头,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瞬时满是煞气,他的声音好似从地狱之中穿越而来,雅嫔呼吸一滞,本想往后退一步,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便依旧定定的立在了那里。
“你们以为你们想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吗?休想!”
那人嘴角勾起,嘴角的笑意冷的让人一颤,“娘娘可知道,只有死人,我才能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话音一落雅嫔便又有不好的预感猛的扼住了她,她眉头一厉,“你们想做什么?”
身前之人嘴角一抬,“我想做什么,娘娘很快就知道了!”
领头之人递上一个眼色,身后的两人当即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雅嫔眸光一骇,“你们大胆!来人!”
大声的呼喝声被寒风一吹便消散,死寂的空庭之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静静的嘲笑着雅嫔的无能为力,那二人将食盒打开,从中端出一碗汤药来——
“娘娘,请。”
雅嫔看着那碗汤药心如死灰,她眸光微动,忽然朝着门口冲去,然而她的步子还未踏出门槛,一只大手便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拽了回来,领头之人一脚踢在她腿弯,雅嫔身形不稳当即单膝跪了下去,领头的那人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接过了同伴递过来的汤药,眼看着那汤药离自己越来越近,雅嫔猛的撇开了头。
领头的人眉头一凝,当即有同伴将雅嫔的头扳了过来,那汤药已经冰冷,带着呛人的苦味从她的嘴边擦过,身前之人手一斜,浓黑的药汁从灌进了雅嫔的嘴巴里——
“呜呜——”
风声不断,帷幔在屋子里来回飘荡,破旧的高大柜子里,顾云曦将公孙慈紧紧的锁在怀里,一直手将她的嘴巴紧紧的捂了住!
有自胸腔发出的声音从顾云曦的手边溢了出来,公孙慈双眸大睁的看着那帷幔之后挣扎着的人影,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使足了力气挣扎,然而身后之人的力气是那么的大,她从她的臂弯,似乎有粘稠的液体将她的指甲沾湿,可是身后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公孙慈只觉得自己要疯魔,她到处摸索,指甲卡进了木屑也不顾,终于在顾云曦的袖口摸到一只硬物,那是她刚才开门时用的钗子。
来回飘荡的帷幔之后那纤瘦的人影在咳嗽在挣扎,可是那穿着太监服的人大力的卡主她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打在了她的肩头,她再无力气,任由他们将那药汁灌进了她的嘴巴里,一瞬间,公孙慈只觉得天崩地裂,没有犹豫的,她将手中的钗子深深的反手插在了身后之人的肩头。
一声闷哼溢出口来,顾云曦咬紧牙关,制衡公孙慈全身各处的手却还是没有半分的放松,肩头的疼痛几乎让她半边身子麻痹,她低下头去,“你喊吧叫吧出去吧,他们各个带着剑,你可以和你娘一起死,但是不要带上我!”
灼热的液体从她的肩头溢出,很快的将她半个手臂都湿透,公孙慈被她的话一震,在不做什么挣扎,整个身子却是无助的发起抖来,从那细窄的缝隙之中看出去,被挟制住的雅嫔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那药汁是什么顾云曦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些人是要定了雅嫔的性命,她深深吸一口气,将整个身子绷紧了的孩子用力的揽进了自己怀里。
此刻的公孙慈,她怎么不能明白!
雅嫔喘着粗气,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眼前之人,领头的人似乎被她的眼神威吓到了,眸光一变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直直将她打得头偏向了内室,雅嫔眸光发亮的盯着那帷幕,在那帷幕之后,隐约可见高大的柜子正孤独又无助的立在那里。
五脏六腑似乎被搅在了一起,她嘴角开始流出浓黑的血,当下那人看到毒已经发作嫌恶的将她的身子踢倒在一边,雅嫔的身子好似失了力气的娃娃“噗通”倒下,她的眸光发直,只看着那帷幕,巨大的血腥味在屋子里散了开来,领头的那人眸光往雅嫔颤动的身子之上一闪,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强硬的掰开她已经渐渐卷曲的手指,塞了进去!
纤细瘦弱的身子渐渐的停止了颤抖,她微微抬着的眸子似有不甘的看着那柜子,在最后一刻,她似是微微的勾了勾嘴角,而后,用尽了最后一份力气,将眸子转向了大门口——
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止。
公孙慈怔怔的看着帷幕之外躺在地上的人,眼泪停止了,挣扎停止了,连带着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顾云曦只觉得怀中的人有些异样,赶忙将压住她的手缓缓的松了开,公孙慈整个人都僵在了柜子里,看着外面的人似乎要准备离开,顾云曦也将眸光落在了雅嫔的身上,她缓缓拔下肩头的银钗,眸光幽暗的如同一把猝火的寒剑,只待破空而起,将那些罪恶之人撕碎撕裂。
“母妃——”
喃喃两个字忽然从公孙慈嘴角溢了出来,顾云曦猛然一惊赶忙再次捂住他,而正要出门的一人顿住了步子,他的眸光森森的在这破败的房间之内扫过,那只跨出去的脚退了回来。
顾云曦猛的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如擂鼓一般跳个不停,她和公孙慈都是不会武的,如果被他们发现,哪里还有活路可走,看着那人招手将走出去的两人又叫了回来,顾云曦一颗心直直的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领头的那人挥挥手,其后的两个便四处搜寻了起来,从外室到内室,不过数十步而已,她缓缓低下头去,“子时宫内所有的守卫会再次换班,公孙慈你且记得,你若死了,雅嫔娘娘会死不瞑目,那些害你们的人,只会看着你们的发腐发烂的尸体嘲笑你们的愚蠢!”
公孙慈呆滞的眼眸渐渐回神,顾云曦放开她的手,轻手轻脚的将她靠在柜子最角落,而后深吸一口气——
公孙慈忽然拉住了她,顾云曦转过头去,她满是泪水的面容上唇形一动,顾云曦嘴角一勾,义无反顾的推开了柜门向着内室极左的小耳房跑了过去!
我会活着,公孙慈说。
突然而来的响动在这一片冷风呼啸声中极为刺耳,来人只见一道身影忽然从内室闪过,他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再看一眼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雅嫔,沉沉落下一个字,“追!”
三道人影极快的向着顾云曦的方向追了出去,这破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雅嫔孤单的躺在门口森森凉凉的风里,她的眸子微微睁着看着大门口,好像她想要走出这冷宫一般。
无声无息之中,忽然有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皇宫的上空炸开,那热闹纷呈的夺目光彩瞬时便照亮了半边天,幽暗的角落里忽然现出一声“吱呀”声,那残破的柜门被打了开来,一个弱弱小小的人影从柜子里走出来,她眸光怔愣的直直走向躺在门口的人,浓黑的血迹印的地上到处都是,她无知无觉的俯下身子,抬手将地上人睁着的眼角拂了下去。
关于帝国历四七五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公孙慈在以后多年的岁月里只记得她母妃至死都睁着的眼睛,那双曾经给她温暖给她鼓励的眸子,那一刻似乎只剩下残忍,冰冷,绝望,而这三样东西,一直充斥着她往后冷暖不知的生命。
顾云曦奋力的奔跑,夜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甚至不知道她能跑的这么快,那一瞬间,她似乎再次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茫茫大雪,她又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喊杀声,她就是在那样的喊杀声里面,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然后踏着他们的鲜血,一路逃亡。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紧越来越急,顾云曦顾不得呼吸顾不得看路,只是步子不停的运转,忽然有明亮灿烂的烟火在皇城之上炸开,顾云曦下意识的向着那个方向奔过去,身后之人似乎就快要赶了上来,一道破空之声响起,顾云曦只觉得后背之上一抹巨大的刺疼瞬时让她眼前一黑,一支长剑带着血掉在她的脚边,她看一眼继续跑。
她知道,此刻如果她慢一步,接下来的就不止是疼了。
手臂几乎全都湿透,一滴滴的血迹落在发黑的青石板回廊上,四溅成不同的形状,看着越来越近的灯火,她的脚步越发的快了,不知何时,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渐渐消失,顾云曦看着不远处的掖庭宫侧门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两盏宫灯幽幽的亮着,两个侍卫双手插在袖子里斜斜的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顾云曦将自己隐在黑暗里,一边拉紧了身上的披风裹紧伤口,一边紧紧的盯着那门边的二人,如果今夜走不出去,身上的伤口也能让她没命,回头看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宫室,也许在那里,还有人等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顾云曦不敢保证侧门的侍卫在换班时也能留有空白时间让她逃出去,更让她心焦的是,她觉得自己身体内的一点点温暖几乎快要流淌干净,脑袋也越来越昏沉,连手臂上的痛,都感受不到了。
她瑟瑟一个激灵,忽然看到远处的两个侍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个在门前左右看看,而后对着另一个人拱了拱手向着一边跑了开去,看着那侍卫紧着双腿走远,顾云曦眸光一深,她将自己披风上的帽子戴在头上,深吸一口气朝着侧门走去。
脚步声极轻,然而还未走的很近那侍卫便发现了顾云曦,他眉头一皱,“哎,你是谁,怎么进去的?站住!”
顾云曦敛着眸子走到他近前,一抬眸,是个身形不高的汉子,顾云曦嘴角一勾,精致的小脸上是足以蛊惑人心的笑意,侍卫汉子一怔,顾云曦的右手便重重的朝着他的脖子挥了过去!
那汉子的怔愣凝结在了脸上,顾云曦松开手,她手中的银钗正深深的插在他的颈部血脉上,有丝丝的血迹从侍卫的脖子上留了下来,他嘴唇微动,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顾云曦嘴边的笑意消散,“对不起。”
她没有迟疑的转身就走,甚至忘了拔下自己极爱的钗子,身后有重物倒地的声响,顾云曦的脚步更快更急了。
今日的内宫自然比之以往是要热闹许多的,顾云曦心中大松一口气,专门挑了人少的地儿走,别的她都没关系,可是她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她伸出手去摸摸后背,一片濡湿。
现在的她纵然知道雅嫔惨死她也不可去报案,她只觉得神思混乱,额头似乎还发起了热,她没有心力去思考今夜的这场惨剧谁才是幕后的黑手,她只是担心公孙慈,她能不能自己走得出来,她也担心自己,她能不能躲过这一场本不该属于她的劫难。
步子越来越虚浮,她所幸撑着回廊的台沿走,不远处便是御花园的缙云湖,那里似乎聚满了人,烟花爆竹声响不断好不热闹,她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伸手不见五指的宫道之上一个人也没有,她知道此处能走到正阳门,再到宣武门她就能出宫,可是她这个样子,但凡被人看见都是要惊动禁军的。
怎么办——
万俟宸出宫的时候正遇到烟火爆竹齐齐炸响,他掀开轿帘看一眼那五彩缤纷的光彩眉头一皱,“换一条路走吧。”
慕枫在外面跟着,此刻挥挥手轿夫便当即换了方向,今日的万俟宸是来领赏赐的,烈帝除了给他金丝碳龙涎香之外,年年都会顾念着他的身子畏寒给他极为上等的皮草,赏一次不够每年冬日都会赏赐好几次,且必须要他穿在身上。
他现在还依稀记得,在来大燕的第二年冬天,他有一次只穿了墨色的锦袍去面见烈帝,烈帝看到他的衣着眉头一皱,就在那一天,烈帝把他身边的一个侍从当众廷杖而死,足足一百杖,就为了他没有穿他赏赐的锦袍,他说他的侍从照顾不周。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忘记过穿着那皮草出席各种场所,纵然他越来越体虚,纵然他夜里越来越难以入眠,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再不想看着他身边的任何人死,也因为这样,他府中再没有多余的下人,从这一点来说,他觉得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幽黑的宫道之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两边的宫阁都空着,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用的,万俟宸微微闭上眸子,将手中的紫金暖炉搁置在了一边,他只觉得那味道让他有些气闷,他掀开轿帘,外面的冷气刺骨的冰寒,他却觉得很好闻的深吸——
不对。
万俟宸皱了眉头,他的眸光深不可测的扫向两边的宫室,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没什么异常,可是万俟宸知道不是的,他眸中闪过一丝犹豫,轿子继续前行着,眼看着便要走过这段宫室了,他轻轻挥了挥手,轿子便停了下来。
一排齐整的宫室在黑夜之中静静的立在那里,万俟宸走下轿子,在慕言不解的目光之中走了过去,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冷气之中凝结,他鼻息微动,直直的朝着一扇微微合着的朱门移步,沉重的脚步声声声落在一片冷寂的夜色之中。
他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门,待看清门里的状况万俟宸呼吸一变,黑暗之中的顾云曦缓缓的抬起头来,屋外的点点光线暗暗的透了进来,她只见一道逆着光的人影立在门口,她心中本是带着惊慌与决绝的,此时看到那人影,却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她嘴角一勾,“是你。”
屋外的人身形一动走进来,瞬时也进了一抹浅淡的光线,顾云曦看过去只觉得他眸光幽深,再一看竟是前所未见的眉目温软。
他说,“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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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漏洞,本来说在三十万字解决太子,可是现在看来有点悬~下一章下一章,我要不要来点重口味啊~再次感叹一句~肉在我心~
虽然最后有几章差点儿字,但是我基本上hold住了这个月~下个月继续努力~谢谢大家支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