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幕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在月下的竹林诞生了,人们称她为辉夜姬……

——不,月咏。你不需要成为辉夜姬,因为你不需要一个作为女人的身份。

过程是有些兜兜转转,不过听说月咏最终跟着日轮了的时候,星辉手指一用力,过长的花枝就在“咔嚓”一声中被剪断了。放下剪刀她将这朵还闪着露水,在这地下及其难得的新鲜百合插在花瓶中,退后一步欣赏着刚完成的作品,审视的神色看不出情绪来。

不知何时进来的辉夜姬站在她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背影落在那刚成的作品上,片刻之后走上前去,纤洁的指抚着那花瓣,露珠在轻微的晃动下滚成一团滴下去。

“百合……恩?”她低吟道,望向面前少女的神色有些莫测。

“是。”星辉低下头去,恭敬地回道。

“哼,记住,在这个地方,是不会绽开这种洁白的。”手指忽然用力,原本水润的白在那鲜红的指甲下渐渐萎蔫,流出了黄色的汁液,一瞬间原本的高贵美好都丑陋的不堪入目了,“也不需要,明白么?”

“……辉夜大人,为什么呢?”星辉抬起头,湛蓝的瞳中流过澄澈的光。

风华绝代的女子似乎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一抹探究的神情浮现在了她娇艳的唇角。踏着轻步走到少女的身边,她直视那双透着一丝倔强的眸子,忽然抛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会挑中你么?”

星辉沉默,也不是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些女孩子中她算不上最出色的,没有才艺,甚至当初就在她身边的月咏都有着比她更值得注意的姿色。

“或许那个月咏将来会出落成更有姿色的美女,不过……”她伸出还残留着百合清香的手指抬起了少女的下巴,原本扬着的唇角渐渐敛去了笑意,“你却有着更合适的性格,而这,却是不可改变和塑造的天性。”

“你足够聪明,也有特别的气质,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足够狠——对别人,还有对自己。”放开手,辉夜姬越过她走向门口,擦肩而过的是混合了不知名香料的气息,淡淡的没有百合那般浓烈,却有着不可思议的魅惑,“别让我失望哦,我的小星辉……”

听到身后的纸门闭上的声音,星辉松开握紧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在手心留下淡淡的血痕。视线又转向了那被毁掉的插花上,伸出的手最终还是在半路收回来,捂住脸蹲下来,年幼的女孩终于呜呜的哭出来。

为什么,她已经放弃了和那个人并肩而站的机会,为什么连这点缅怀的空间都要残忍的剥夺?

很久之后星辉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总是有些感慨的——那个时候的自己只在乎月咏一个人,而辉夜的意思她当然明白,或许她是对的,自己真的是有着适合的天性。只不过若是真如她所说,那么辉夜本身也不是最好的花魁,因为她最终还是没能一直狠心下去,输掉了自己的心,甚至为此赔上了性命。

而那个时候的星辉,已经成长到有足够的勇气承担一切,并且就此揭开属于吉原新的一页。

吉原,永不熄灭的灯火通耀着,可即使这样也是有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上演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当血液溅在面前不过三尺的地方时,月咏终于发出了一声呜咽,重重的摔倒在地。虽然那些是刚刚对自己欲行不轨的男人,可是这样迅速的剥夺以及毫不在意的践踏,之于她,还是太过陌生。

面前的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月咏看着那个身影一点点从黑暗中挣脱,最终露出了被绷带缠的严实的面容,而那唯一露出的双眼却丝毫不能让人觉得舒服,更像是某种被肆意毁坏过的面具。

直到走到自己面前,月咏以最大的角度仰视着这个男人,忽然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一抹莫名让自己安心的东西。压下颤抖,她站了起来,开口道,“……谢谢。”

不论怎样,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现在也不可能还完好的站在这里。不过说完之后对方并没有回答,两人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就在月咏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人开口了,声音却是和外表不符的意外的好听,“想要么,这样的力量?”

“什么?”月咏蹙起眉头。

“想要这样的力量吧,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想要——”那个男人的语气一顿,似乎是在笑,“因为你有着某种强烈的执念,强烈到自己都没办法控制,不是么?”

月咏像忽然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退后几步,明显的抗拒。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那些埋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承认的想法?不,那不是,不是那样的……她只不过是想再被那双湛蓝如天空的眸子注视而已……

“对了,我是为了保护而来,为了保护美丽的你。”面前的男人开口,语句间带着无以抗拒的诱惑,月咏抿着唇注视着他,被什么触动了心弦。

——「保护」。

这一夜,不见天日的吉原某处,悄悄升起了一轮别人看不到的明月。

红木镶边的水银镜,跪坐在前面的少女手执一把木梳,不厌其烦的将那一缕鹅黄色的发从头梳到尾,一遍又一遍。当台上的红烛终于燃尽最后一点,挣扎了一下熄灭的时候,她将视线投向身边的窗外。不管多少次望去,还是那样的情景,在这深深的地下,早已不奢求能看到天空了。

一次又一次减弱的失落终有一天会麻木的吧,她毫不怀疑,即使这听起来是多么的可悲。脑海中浮现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身影,那双高贵却因失去灵魂和希望而空洞的瞳——总有一天她,以及这地下的每个人,都会如此的。

就像刚才的梦境,那般清晰,那是还在地上的时候。彼时她也有过完整的家庭,虽不富裕却也吃得饱穿得暖,虽不显贵却也是父母宠爱。然而战火毫无预兆的蔓延过来之时,她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孤身一人,被陌生人带来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可是梦境里,却有一个不该出现在那时的熟悉的身影,和自己相当的年纪,明黄的发,以及倔强的眼神。她伸手想抓住那个人,想告诉她这些日子的苦衷,想听听她困扰的抱怨,或者,只不过想注视那如同高贵水晶般的瞳。

可是为什么,怎么也追不上那个身影。回头啊,求求你回头啊,喉咙紧迫却一声都发不出,温润的少女跌跌撞撞的跑去,一步,两步,三步。为什么,世界渐渐被血红浸染,谁的血呢,她焦急的终于抓住了前面的人,在一片欣喜中等待她回头。

然后梦就断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伏在梳妆台上睡了过去。

揉揉后颈,星辉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垂下眼去看到了一个女子,而那绽放在她脸上的笑,不同于招揽客人时刻意的魅惑,不同于独自一人时黯然失落的苦涩,而就是那样,真实的笑,感染了身边的游女们。

是她啊,星辉歪着头,目光落在后面,却没有看到那个应该一直跟在日轮身后的小小身影,蓦然心下一紧,无端的想起了刚才的仍旧清晰萦绕在心头的梦。那铺天盖地的血红,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

而此刻,在那严严实实覆盖着的厚重金属之上是一轮圆月,无缺,却透着血色与不安,笼罩住万物。

回过头,她重新拿起木梳,却被一只手按住,惊慌转头看到的居然是那个刚才还在寻找的人,不过这会儿看到了也就安心了。星辉反握住那只手,低声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没什么……”月咏在她神身边坐下,摇摇头,目光从她身上滑过落在面前精致的梳妆镜上,里面两个女孩子的身影清晰毕现,一个鹅黄色长发的女孩五官不怎么显眼,然而有着温婉的气质,另一个灵动,却带有明亮的犀利。

“月咏?”星辉有些不安,这个样子的月咏很少见。以往在这样的 ,偶尔她也会来找自己,在不惊动辉夜大人的情况下两人也常常说笑一番,月咏总是一边别扭着一边告诉她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有哪些奇怪的客人,游女们又有怎样的矛盾和趣事,以及跟着日轮的生活。

星辉听着,渐渐的也对她口中的日轮有了另一番了解,那真的是个能够给人带来希望的坚强女子,总有一天能够照耀这条长夜之街。只不过此时她未曾预料到的是,当吉原升起这样一轮红日的时候,原本漫天黑夜中的明月将会怎样。

所以这会儿看着沉默的月咏,星辉稍稍收紧了手指,却依旧在耐心的等待着下文,月咏她,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吧。

“星辉你看,”月咏将对方的手抓起,挨在自己的侧脸上,“你能记得我的样子么?”

“恩?”星辉不是很理解,但是指尖属于少女肌肤的光滑让她顺着力道抚上去,“怎么突然说这些?”

“因为如果我不再是这个样子,你还会不会……会不会……”

“什么?”

月咏望着那一双蓝的纯粹的瞳,眨了眨眼,仿佛被那抹蓝色带到了最深的海底,一瞬间在四周仿若幽幽水波的安抚中平静下来。她最后握了握手中柔软的指,放开手,“没什么,我真是的……”

——「居然怀疑你会因为那些外在的东西而忘记我。」

“呐,如果有一天我变了样,那也不要担心,因为有一样是不会变的——我永远是最最开始的月咏。”

“月咏……”星辉张了张口,忽然紧紧抓住对方的裙角,“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

“嘘——”月咏拿起木梳轻轻扣上她发,然后轻轻梳下来,低低的哼起了家乡的歌谣。星辉听着也渐渐放松下来,一整天的劳累让她昏昏欲睡起来,依稀记得的,只有谁轻轻将薄被盖在自己身上,耳边若即若离的歌谣渐渐远去。

清晨,星辉独自一人醒来,摸着身上柔软的薄被扬了扬唇角,然后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快点清醒,因为新的一天来了,她还要继续那些繁重的课程——不过这会儿想起来倒也不是那么艰辛了。

不过当她再次见到月咏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当初那个拉着她说东谈西,即使那么倔强和别扭也永远不会失去天真的笑容的女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抛弃了自己容颜手执利刃,为了这个吉原而不惜双手沾染鲜血的修罗。那抹只有对着她才展现的小小的柔弱,彻底从那双冰一般的紫色眸子中淡去,那是星辉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的守护着的东西。

即使她从来都没有说出过口,即使从来没有人知道过,即使这份沉默被误解成仇恨,横亘在两人之间了很多年。

而月咏自己,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从一个总是懒散着一双死鱼眼的银发武士口中才得知当年的一切。不过那个时候的吉原已经变得很不一样了,至少随时抬起头她们都能看到属于天空的湛蓝,像极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让自己失神的漩涡。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什么更文什么的···

就不要吝啬留言了吧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