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魔王刚刚完成一场杀戮。
他的面具边沿沾了一滴艳红的血珠,犹如长在眼下的妖艳泪痣,俯身盯着少女之时,令人感觉到惊心的惑人与危险。
“粗暴?”
他缓缓凑近。
她的鼻尖登时充斥着一股幽冷的香气,很快又被浓烈的血气掩盖。
换了旁人,该害怕了。
譬如织织身后那位身材壮硕的魔族大哥,现在已经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但织织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避讳的。
谈恋爱,不丢人。
“是呀。”少女清凌凌的眼睛直视着他,嗓音清脆地反问:“你难道不想,对我做,粗暴的事吗?”
少年滞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感,混着兴奋的冲动,沿着四肢百骸沸腾起来。
到达顶峰时,却趋于冷却。
旋即他扬着眉梢笑了,黑漆漆的眼珠子闪烁着冰冷的光,“是呢。”
“本君有些账,的确得好好、跟你算。”
“绝对粗暴得……”他越凑越近,直到睫毛相触,“——让你痛不欲生。”
算账?痛不欲生?
什么意思?
织织疑惑,轻轻歪了下脑袋。
她的睫毛擦过少年的眼睫,再抬眼时,发现他的睫毛好长好长,又卷又密,每一根都似乎延伸着无数细小的绒毛,像无数把小扇子,和别人不一样。
真漂亮。
她轻轻吹了一下。
“……”
季雪危条件反射般偏头,睫毛飞快地扑簌了一下。
他腾地起身,眼底闪烁着恼羞成怒般的冰冷怒火,手指捏得咯吱作响,“你——”
她又不专心听他讲话!
季雪危恼怒地盯着她,她一双大眼睛圆张着,眼睛里蓄着一汪水光,他的怒火便像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
他唇角一扯,露于面具外的半张脸阴得要滴水。
她不够怕他。
看来,还是他太手下留情了,对她做得不够啊……
这一世。
她最该怕他……
季雪危转身,身影化为一团扭曲黑气,只留下一道冰冷的声音——
“本君很期待,你去了黑水幽都之后,哭着求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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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织被带去了魔域。
她费劲地折腾了一大圈,终于如愿做了俘虏,但和她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师姐赵见仪。
上清派的掌门和大长老们收到消息后,赶来得极快,但季雪危算计缜密,自然要快一步,而且他还故意不走太早,要当着那些人的面扬长而去,努力把他们气个半死。
在被押送去魔域的路上,织织和赵见仪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织织这才有机会,从师姐那里梳理出整个来龙去脉。
赵见仪说:“琨息龙山最开始的动静是薛子濯干的,薛子濯惯会用那些障眼法,正好小魔王在此,他们便会误以为是魔族做的。”
“琨息龙山若当真出事,七大仙宗都会被彻底惊动,绝非今日这阵仗。但,经过今日这一闹,魔族势必能从上清派杀出一些出口,薛子濯倘若没有被抓,应该借机混出去。”
织织问:“那漂亮哥哥,到底要来做什么?”
“宝库。”
“宝库?我去的那个吗?”
“对。”赵见仪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凑到织织耳边:“其实这一场局,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从书上看到过,比起毫无作用的道祖一魄,幽都王更想要的是上清派宝库里的一把钥匙,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与薛子濯逃亡吸引火力之时,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也就是说,她在地下宝库里看到漂亮哥哥的时候,他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那他还闹那么大动静干什么?
织织提出疑惑。
“你傻吗?”赵见仪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凡事别看过程,要多看看结果,你就没发现,你现在已经恢复清白了吗?”
炸楼,是小魔王做的。
琨息龙山的锅,小魔王背了。
逼她参加祭灵大典的事,小魔王逼长老们亲口否认了。
现在织织反而安全了。
成了无辜的、被陷害、还惨遭魔族掳掠的小可怜。
织织:“!”
“所以!”织织眼睛亮了起来,兴奋起来,“他是!为了我?!”
赵见仪:“……你居然才反应过来?”
起初赵见仪还不敢确定小魔王的意图,看着织织黏他黏成那样,甩都甩不掉,还以为她知道呢。
原来她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的情况下她都敢搂搂抱抱???
离谱。
即便看过书,赵见仪也怕极了季雪危,那种恐惧说不上来,好像看他一眼,就被一股阴冷的气息攫住,随时会死。
那可是魔神遗子啊。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赵见仪根本不想让师妹接近小魔王。
但经过这件事,她至少能确定,小魔王对织织是不一样的,所以就算被掳到了魔域,只要有织织在,赵见仪还不算太慌。
紧接着,织织便又找赵见仪复习了一下原书的细节。
很快,他们便已穿过了日月狭,进入魔域。
那魔域接壤煞气冲天的鬼蜮,因两百年前魔胎季雪危自鬼蜮降世,将魔、鬼二界的屏障冲开,如今的魔域恶鬼横行,阴煞之气冲天,修为低一点的魔修,在此处都难以生存。
刚一进来,便好似突然坠入了阴曹地府。
四周的光被瞬间蚕食,阴风低喃,犹如鬼哭,空气阴冷得犹如进入冰窖。
织织被捆得无法动弹,只能抬头看天空。
天上除了飞过去的九头鸟,只剩一轮血红的满月,在黑雾后若隐若现。
以日月狭为分界。
魔域为月,仙界为日。
但进入黑水幽都之后,织织连月光都看不到了。
太黑了。
黑水幽都的照明物,乃是鬼蜮特有的蓝幽石,整座城都好似浸在一团巨大的幽蓝鬼火之中,她只能隐约看到那些巨大宫殿的轮廓,无数浮石连接着不同的宫殿,无论从何处往上看,都好像看着漫天繁星。
神秘又漂亮。
下面是望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传说最深处是可以腐蚀万物的黑水,黑水之中有什么,只有历代幽都王才知道。
刚一进入黑水幽都,织织便被迫和赵见仪分开。
她原以为自己会和书中剧情一样,先被带去地牢关起来,毕竟好多粗暴的事都是在那里做的。
但她没想到,自己先是被押去一座空旷的宫殿。
四周漆黑得犹如黑夜,只有角落里漂浮的淡蓝雾团,犹如幽幽鬼火,一般散发着丝丝荧光。
押着她的魔,是玄络。
对方的眼神寒冽如刀,用力一推,她便摔倒在地。
“啊!”
好痛。
她撑着双手,刚要起身,一道凌厉的细鞭破空声擦着耳畔响起,打落在少女面前,她迷茫抬头,看到黑暗中站着数个气场阴沉的男男女女,全都是魔。
有她见过的,也有没见过,全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执鞭的魔磔磔笑道:“就是这小东西,对主上不敬?”
有人阴沉哼笑道:“这丫头杀我魔兵,主上把她带回来,可是要祭旗泄愤?”
还有人转着手中的铁链,兴奋道:“这么脆的骨头,折断肯定很有趣,我想听她的惨叫声。”
“你们都让开。”
不疾不缓的脚步声传来,赩炽婀娜身姿地走了过来,微微弯腰,锋利的指甲掐住织织的下巴,笑得阴狠,“割我一条尾巴,我就砍她四肢,让她痛不欲生。”
织织不喜欢被人掐,摇头甩开她的手,掷地有声道:“别碰我!”
“你!”
赩炽顿时大怒,蓦地扬起手,“你找死——”
织织被五花大绑,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即将落在她的脸上,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清淡如水的声音:“住手。”
赩炽身体一抖,立刻停手。
她像是被这道冷不丁的声音吓得不轻,转头伏跪在地,狐狸尾巴还在身后剧烈打颤。
“主、主上……”
织织抬头。
终于注意到上方的阴影之中坐着个人。
这冰冷奢华的宫殿之中,那座隐在黑暗里的王座,就像是悬在魔域上空的那一轮血月,给人可怕的压迫感。
两侧群魔俯首。
大殿之中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织织很少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自下而上地仰望着他。
好像距离被一下子拉开,刹那回到初见那日,他是无人靠近的少年魔王,受众魔俯首叩拜。
高不可攀,不可亵渎。
可她记得。
他不是这样的。
织织叫他:“漂亮哥哥!你终于要对我做,粗暴的事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
还对他叫那可笑的称谓。
少年的手指敲着王座,声线又低又凉:“再叫一声漂亮哥哥,本君——”
织织不等他说完,立刻欢快地叫了一声:“漂亮哥哥!”
“……”
季雪危一顿,眯起黑眸,慢慢说完了后面的话,“——割了你的舌头。”
织织:……
她脖子一缩,立刻闭嘴。
季雪危把玩着匕首,匕首上镶嵌的宝石映着他幽黑的眼睛,像敛着一点雪光,“来啊。”
来啊。
小魔王催命的声音。
他像是肆意恐吓,又像是酝酿着虐杀。
这殿中的魔族恭敬地低着头,同情的目光投向织织。
她被人解开身上的捆仙索,慢慢站了起来。
一步步走上冰凉的台阶。
来到少年的面前。
刚刚靠近,她便感觉到手腕一紧,被他拽得靠近。
残留着青紫勒痕的手腕被他用力掐着,几欲折断,她左臂被迫高举,不稳地跌伏在了少年膝头,看到少年近在咫尺雪衫纹路。
漂亮哥哥身上有一股冷冽的香气。
他杀了那么多人,身上却没有血的味道。
她缓缓仰起头,对上那双玩味的漂亮眼睛,认真问:“那我,叫你什么呢?”
“你不用叫。”季雪危扬起眉梢,像是觉得怪异,又像是有趣,弯下腰逼近,刀锋压着少女柔软的唇,注视着她还沾着泪珠的眼睛,“……毕竟,马上就没有舌头了。”
她该害怕了。
该哭了。
少女认真而困惑地望着他,少年雪白的脸逆着光,上扬的眼尾带着惊心的弧度,和梦中那双疯癫的眼睛重合。
她想起梦中,他也不需要她说话。
她的嘴是被堵着的,只能听到他疯狂的低语,他一边不许她开口,一边不择手段地让她爱上他,他说了那么多遍“爱上我吧”,是真心渴望她能爱他。
她曾问师姐,什么叫病娇?
师姐说:“从目前话本流行的病娇来看,这就是一种拥有病态执念的人,他拥有可怕的独占欲,行事偏激扭曲,会不惜杀了所有接近心上人的人,甚至会因为得不到心上人,而动手杀掉自己的爱人。这种人就是活脱脱的疯子,没有人受得了他。”
“但是对于这本书。”师姐说:“季雪危一切疯狂的根源,只是爱人对他的憎恶和恐惧。”
所以。
不要怕。
害怕的话,他会更伤心的。
“好。”织织爽快道:“你割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真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