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织的意识最先苏醒。
四肢酥酥麻麻,有些没有力气,眼皮重若千钧,无法睁开眼睛。
四周有浅淡的药香。
她嗅着药香,脑子里还挥之不去那段仿佛亲身经历的场景。
原来是梦。
这个梦好真实。
诡谲漆黑的密室,少年癫狂痴迷的低喃。
——“爱上我吧。”
好好好。
爱上他。
怎么忍心不爱他。
听到他那么痴迷执着、那么温柔低沉的声音,小蜜袋鼯的心简直化成一滩水,又溢出了粉红泡泡,原来有人比她们蜜袋鼯一族还要黏人,还要这么离不开人。
就是好奇怪,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织织缓了缓,竭力地动了动四肢,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她现在还有点弄不清楚状况,不能再躺下去了。
当时是谁抓走她?
现在她又在哪里?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不疾不缓的脚步声,琉璃盏触碰药匙发出的清脆声,以及低语声。
有人说:“你说,她真有那么厉害?掌门师叔至于让我们寸步不离地守着。”
另一人“嘘”了一声,悄悄道:“敢和那小魔王对上,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她又恰好是青澜君的弟子……”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
起初说话的那人语气开始变得不确定:“青澜君本就神秘,那样的人物教出来的弟子,有些与众不同也是正常的,不是这些年有意藏拙,就是手里有什么法宝,待她醒来就知道了……”
“也是。”另一人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且等她醒来再盘问,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对付黑水幽都。”
“那季雪危狡诈阴险,不过众师叔已经将他重伤,短期内应该是不会卷土重来了。”
“掌门师叔的意思,是趁着他重伤,一举灭了他。”
“……”
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
织织静静躺着,茫然地消化着他们话中的内容。
掌门?哪个掌门?为什么派人看着她?
青澜君?是她师尊吗?
漂亮哥哥被重伤?
太多的信息让她吃不消,竭力想要醒来,意志冲破层层黑暗,四肢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
织织缓缓睁开双眸。
“她醒了。”
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日光一点点照入织织的眼睛里。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湛黑冷淡的眼。
那是个青年。
入鬓的长眉、高挺的鼻梁,玉冠白衣,纤尘不染,冷得像一块无暇的白玉。
他正垂着眼睫,将手指搭在织织腕上,冷淡道:“灵气走岔,内息受损,修养即可,并无大碍。”
这是谁?
织织疑惑地望着他。
“果然灵气走岔,你这蠢丫头,叫你不听话。”
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织织的注意力,她闻声扭头,才看到抱臂倚着门框的红衣少女,对方红唇微勾,双眸眯起,眼神却凉飕飕的,冷嘲热讽道:“下次再不要命地往前冲,等你下去见到师尊他老人家,可别说是我这个做师姐的没保护好你。”
织织知道她担心了,乖乖认错:“对不起,师姐。”
“哼。”赵见仪走上前来,伸出纤长的手指,用力戳着这丫头的额头,“以后少看点不正经的话本!尽是跟着话本学坏了!”
“……”
织织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心道这话本难道不是师姐非要看的吗?
赵见仪一边教训师妹,一边用余光瞥了眼床边青年的神色,转身时已经换了一副笑脸,“我师妹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让师兄见笑了。”
说着又赶紧示意织织,“师妹,这是上清派的吟光仙君萧行淮,若不是那日他及时出手,你只怕现在已经被那魔头给抓走了,还不来谢过仙君!”
吟光仙君萧行淮?
原来这就是那天抓走她的讨厌鬼。
织织十分郁闷,但还是听师姐的话,乖乖地朝着青年道:“多谢仙君。”
她可真是谢谢他。
萧行淮冷淡颔首,指尖隔空一点,一道白光萦绕着瓷瓶落于织织掌心,青年眉目不动,嗓音平静疏离,“将此丹内服三日,可调内息,日后若不知如何运转心法,可以请教旁人,勿要擅动。”
说完,他拂袖起身。
白光一转,如云的衣袂纤尘不染,转瞬消失在屋内。
织织握着瓷瓶,看着对方如仙人般瞬间消失的身影,惊奇地揉了揉眼睛,就在此时,外间又有其他人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笑道:“终于醒了,你这丫头,可让人好一阵担心。”
是苍羽宗的几位长老。
为首的是掌教真人江满,后面是林月颜等长老。
织织一见到他们,就下意识往师姐身边捱了捱。
赵见仪恭敬对他们行礼,微微侧身,让出位置。
江满在织织面前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药盒递给织织,笑眯眯道:“这是治愈内伤用的灵丹,你且收好,之前你冲到魔族跟前,可把我们吓坏了。”
江满平时是最为严厉的,织织记得他之前对自己可凶了,此刻看着他满脸笑出来的褶子,有点儿茫然。
她跟他们熟吗??
林月颜也上前笑道:“平时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年纪小,却如此勇猛,为了保护苍羽宗甘愿深陷危机。”
织织: “可是我——”并不是要保护苍羽宗啊。
她只是想找对象。
她都当众投降了,他们为什么觉得她是为了保护苍羽宗??
织织一头雾水,刚开口就被江满打断,江满笑道:“方才你也见过吟光仙君了,眼下我们都在上清派,听闻你的事迹,上清派那边几位长老也想见见你,这是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你可要好好表现。”
织织:“为什么,要好好表现?”
江满:“……因为那可是上清派啊!”
织织:“所以?”
江满:“?”
织织:“???”
织织和好几双震惊的目光对视,场面一片诡异的死寂,许久,江满干笑两声,那笑容,像是在说“这丫头是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织织不明白,那上清派有什么特别的吗?又不能帮她找到漂亮哥哥,有什么好表现的?
她无辜地看着江满,一边的林月颜早就听说李玄云这弟子与常人不一样,适时出言道:“织织啊,你有所不知,这上清派位列七大仙宗,可是比我们苍羽宗还要厉害数百倍的大仙门,此番我们还活着,全都要仰仗上清派出手,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要好好答谢,好好对待。”
……是这样吗?
织织想说虽然上清派救了他们,可是并没有救她,苍羽宗受恩惠,与她有什么关系?上清派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求她好好表现?
她张嘴想反驳,却对上师姐暗示的目光,话到嘴边,又乖乖咽了回去,配合地点头:“好吧,我会好好,对待他们。”
虽然不理解,但她相信师姐。
林月颜温柔一笑,目光在一边沉默的赵见仪身上转了转,若有所思,笑道:“那你便好好养伤,我们不打扰你了,若是今后再缺什么,尽管向这里的弟子提……”说着又看向赵见仪:“仪儿,你随我过来。”
几位长老起身出去,赵见仪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出去,看见树下等着她的林月颜,“长老。”
林月颜回头道:“仪儿,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
赵见仪垂睫不语。
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
从前师尊偏爱师妹,她好歹能从修为上安慰自己,结果突然之间,她最无能的小师妹就成了力挽狂澜的天才。
若说是师妹自己努力得来的倒好,可是云织织连引气入体都是用了十年才做到,她怎么可能突然变强?
那真的是她自己的修为么?
赵见仪不信。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无人之时,她自会去亲自问清楚。
仿佛看出她所想,林月颜淡淡道:“云织织的修为的确蹊跷,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其实我们都怀疑,青澜君临走之前,将把自己的修为给了她,要知道,云织织那日所展现的境界,也只有青澜君能做到。”
“什么?”赵见仪一怔,旋即断然道:“不可能!师尊再疼她,也绝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不可能?”
林月颜含笑反问道:“以青澜君的修为,若不是把修为给了旁人,他怎会不声不响地突然陨落?”
赵见仪抿唇,瞳底已泛起淡淡怒意,一双美目掀起,冷笑道:“林长老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如今我就剩这一个亲师妹,若是想挑拨我们师姐妹关系,恕弟子不奉陪。”
少女说着便转身,从林月颜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你不信,可若是真的呢?你又从何查证?”
林月颜看着少女冷峻的背影,倒也不气,不紧不慢道:“你可听说过上清派的祭灵大典?几日前,上清派景和真人为云织织诊脉,说她极可能是适合祭灵大典的六道绝灵体。”
赵见仪蓦地驻足,皱眉转身道:“祭灵大典?”
上清派的祭灵大典,她略有耳闻。
传说千年前道祖魂飞魄散,唯剩三魄留于世间,但那三魄会随着时间而磨损,为了不让其消散,师祖便将其各自封印于不同的地方,令各大仙宗每隔一百年,便引天地灵力滋养三魄。
其中一魄,正好在上清派。
但更多的细节,赵见仪并不知晓,她抬眼盯着林月颜,警惕道:“长老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师妹参加祭灵大典?”
“是。”
林月颜毫不避讳,仿佛笃定了什么一般,慢慢走近少女:“我也不妨告诉你,此事是上清派主动提及,如今我们苍羽宗没有选择的余地。”
赵见仪冷笑:“那是你的苍羽宗,别以为我不知道,自我师尊陨落,你们便一直想赶走我们。”
她大可以带织织一走了之,不掺和这些事。
反正她们的故乡已经没了。
“仪儿,你未免过于天真。”林月颜像是被她这话逗笑,掩唇笑道:“你以为你能带走她?”
赵见仪盯着她不说话。
“你以为,你师妹当众投降、接近幽都王的举动,当真是无人在意么?”
林月颜缓缓往前踱步,沉声道:“她此举,无异于当众叛变!若非我替她求情,上清派的尊者们又看中她的六道绝灵体,允许她以此将功折罪,你以为上清派作为七大仙宗,会放过她那日的出格举动?”
“而她若是参加大典——”
林月颜转身微微一笑:“如若那修为当真不属于她,便不会真的与她的灵府相融,届时六道绝灵体成为祭祀媒介,有天地之气加持,自然能将这修为从她体内剥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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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织独自在屋子里待着,趁着其他人不在,悄悄翻了好一会儿藏在衣衫里面的储物袋。
还好,话本还在,师尊留给她的其他东西也还在,一件也没少。
她松了口气,收好储物袋盘膝坐好,服下吟光仙君赠予她的灵丹,尝试运功。
一运功,五脏六腑就开始钝痛。
唉。
还是不行。
织织耷拉着脑袋,十分郁闷,她忙活了一大圈,还受了内伤,怎么偏偏就是没被季雪危带走呢。
现在偏离剧情,她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啊。
虽然说,之前对她凶巴巴的几个长老现在都变得特别和蔼,但织织总觉得很别扭,不舒服,那些人说话文绉绉的,好像话里有话,她不喜欢。
她宁可回到苍羽宗的竹屋里,也不太想留在这里。
不开心!
超级不开心!
织织往后一倒,直接把脸埋在了被褥里,百无聊赖地滚了滚,就在此时,窗子边发出轻微的“叩叩”两声,像是有人在敲窗子。
谁?
织织腾地起身,跑过去推开窗扇,眼睛一亮,“薛老板!原来你没死!”
薛子濯:“……”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他朝她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勾了勾食指,示意她出来说话。
织织立刻卷起裙摆,十分麻溜地踩着凳子翻窗,一气呵成。
“你是来找我玩儿的吗!”她开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