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杨雪，终于走到离婚这一步了。
将这件事告诉萧默言时，萧文敬脸上每一条褶皱都很平静，好似这件事情对他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萧默言都这个年纪了，听到父母离婚，自然不能像孩子似的又吵又闹。
只是，他的父母到底都不是普通家庭的父母。
他们俩离婚牵涉到的财产分配与集团相关，也事关萧默言不能坐稳萧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萧文敬跟杨雪手中合并股份，再加上萧默言近年来陆续购入的股份，在集团占比是468。
他们一家三口为一体，才叫萧默言成为萧氏集团的掌控人。
萧文敬跟杨雪离婚，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会动摇到萧默言现在所坐的位置。
前提是……杨雪或是萧文敬有一方，不支持萧默言了。
“关于财产分配，已经请人计算了。你把那家公司给出手了，回拢的资金也好清算。”
因为资金好清算，萧文敬才同意他将那家公司给卖出去。
“知道了。”
萧默言淡淡的道，“你们离婚会速办，还是要一段时间？”
“你妈提的。她这个人像雷厉风行，十有八九是速办吧。”
萧文敬半卧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说话。
离婚这件事情，他想了20多年。
从娶到杨雪的那一天晚上起，就跟吃了后悔药似的，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可是道德与责任感将他束缚住。
杨雪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也让他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
就只能一直忍，一直忍。
这破日子，瞎鸡巴的过。
这些年来，杨雪做了很多触犯他底线的事情。
结婚后没几年，因为他做生意结交到了英国的朋友。
她就不停向英国的朋友打听国外的教育途径，不停的闹萧文敬，非要把萧默言送出去。
其中，为萧默言着想的因素大概只有三分。
另外七分缘由，是她自己想要出国。
她觉得国外的月亮比本土的圆，她觉得英国比本国更好，她自己也想要去英国享受更好的生活。
而不是在萧文敬四处跑生意的时候，她留在这小村庄，跟萧文敬的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家里经不住她大吵大闹，为了送她跟萧默言出国，他这几年做生意攒的钱，以及父母存了几十年的钱，全投给她了。
在英国，她将萧默言送到皇家学院寄宿，自己则是住在郊区的一栋别墅，过着佣仆伺候的富太太生活。
后来她要回国，也不单单是因为萧默言接受的西式教育不够卷。
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听说萧文敬开了家公司，现在是榕城当地有名的小老板。
她怕萧文敬会被别的女人拐跑，所以才吵着闹着要带儿子回国。
再后来，她回了国。
家里又变成的鸡飞狗跳。
父母亲和她住在一起，总是被她用‘自己享受过国外教育，应该要高人一等’的姿态教训。
跟萧文敬一起做生意搞事业的老伙伴，也经常被她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侮辱。
时而久之……
父母搬回了老房子，老伙伴也一个一个另立门户，与他断交。
杨雪达到了她的目标……她掌握住了萧文敬公司的生意资金。
她总是吵吵闹闹，把她的日子过得舒心舒坦，将别人逼得什么都丧失了，只能围着她转……
这样的生活，萧文敬忍了二十多年，离婚一直是做梦都想要完成的事情。
可是在嘴上，他仅仅只提了两次。
上一次是沈淑仪入狱，他想把沈知语接到家里住，与杨雪在争吵中，情急之下提起。
这一次……是为了沈知语跟萧默言的婚礼。
只有这两次，他是真正的生气到要把离婚提上日程，决定要付出行动。
而前不久在医院吵架，他随口提到的离婚，其实也只是气话，嘴上一说而已。
其实，萧文敬远远没有他认为的那么有勇气。
当杨雪拿那个秘密来威胁他的时候，他就怂了。
之后一直对杨雪避而不见，除了看到她烦以外，也确实有怂的成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
杨雪昨天竟然托律师找到他，给了他一封离婚协议。
萧文敬捧着那张离婚协议，看了整整一晚。
他已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那种复杂到分不喜忧的情绪，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纠缠他。
杨雪寄来的离婚协议，明显是初版。
之后还有要修正的地方，财产也要重新清算跟分配。
只是她会提出离婚，萧文敬……万万想不到。
直到此刻，不知道，他冷静的跟萧默言说出这件事……
也还是不敢相信，杨雪竟然会同意离婚，同意就这样放过他。
想到这。
萧文敬也慢慢地坐了起来，萧默言见他行动迟缓，起身上去扶了一把。
挨近了看，萧默言才发现萧文敬头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白发，额顶也挺稀疏了许多。
蓦然间，父亲老了四个字在他脑海里滑过……
萧默言眼神闪了闪，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萧文敬拉开床头柜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离婚协议，顺势也取出了一副老花镜。
他将老花镜戴到鼻梁上，自己过目一番离婚协议，然后递给萧默言。
“这是你妈草拟的离婚协议。她知道，是我一心想要离婚，所以她要了七成的钱。”
萧文敬活到这个岁数，身体也每况愈下。
对金钱欲望没有那么强烈了，相比之下，他更注重身体健康。
他更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康健的，快乐的晚年。
跟杨雪离婚，即使只拿到三成的钱，也足够他挥霍个几十年了。
而他也活不了几十年。
剩下的，活着的时光里，萧文敬希望自己能过上没有杨雪的，快乐的生活。
“上面，只是大致的条款。但如果没有大出入的话，我应该是会同意的。”
萧文敬双手环住皮肉松弛的啤酒肚，慢慢的说：“萧氏的股份，我大概率不会动。而且以后也会立下遗嘱，将股份留给你继承。你把这边公司卖了之后，回笼的资金给我养个老就行。”
“以后我也不会再去做什么大生意，身体也不允许了。最多动点小钱去炒个期货，炒个股，随便玩玩。”
他看向萧默言一丝不苟的脸，“萧氏大量的股份应该会在你妈名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她会动摇你的位置。毕竟，她根本不懂怎么经营萧氏，要是不让你继续掌管萧氏，萧氏不管落到谁的手里，都有可能会逐渐凋零。”
“你是经商奇才，你的商业头脑，营销之道，与时俱进，比我优秀的多。你回国之后，接受萧氏也没几年，去年一年的营业额，已经抵过我3年的营业额。”
“你的实力，萧氏的元老们也都认同。那些老顽固一开始还不允许你上位，现在一个个心悦诚服，没人认为能做得出像你这样的成绩，自然也就愿意维护你坐在那个位置。”
“你妈就算是想要把你拉下那个位置，她也找不到第2个人来代替你。”
萧文敬如此分析。
对目前的形势，依旧还是看好的。
然而。
他并不知道，杨雪昨天找了沈淑仪。
她是因为已经将秘密爆出去了，为了撇清自己身上的责任，才向他主动提出离婚。
他现在以为的解脱，是建立在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提下。
“嗯……”
萧默言简单看了一遍离婚协议，眉头轻皱，“你跟妈感情不好，我一直都知道。但是到离婚这一步，你真的开心吗？”
“说什么开不开心呢……”
萧文敬呵呵笑了两声，笑容竟然有几分苦涩，“跟你妈生活了几十年，我有真的开心过吗？”
“你看到的我开心的日子，哪件是跟你妈有关的吗？”
萧默言在他的问话中，陷入沉默。
萧文敬继续坦白，“婚姻生活，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幸福的回忆。就算你从小优秀，就算你任何方面都拿第一，是一个奖章多到数不完的孩子，我也没什么成就感。”
“我后半生的开心，全都建立在我事业的一步一步成功上……”
“公司做大做强，又建立了子公司，又搞了集团，又上市，又股市大涨……”
“这一步步走来，我是真的开心。只有不停的投入工作中，工作给予我正向回报，我才会觉得开心。”
“至于家庭，至于你妈，至于你……都不懂我，也理解不了我。”
窗外灌入一阵凉风，萧默言额前的刘海被吹动，眼神突然淬了一丝水光。
原来，他从来没有给父亲带来过幸福感。
再回想儿时的一点一滴。
仅有的对于那些父亲的印象中，都是父亲在给自己灌输能量。
他被母亲教训，被母亲严厉对待，有时候累到躲起来哭时……
父亲会与他讲道理，会安慰他，也会给他一些承诺。
在萧默言的印象中，父亲虽然是一个工作上忙到不可开交的男人，可是对家庭的付出也没有少过。
母亲想要的金钱他都给了，母亲想要的安全感他也给了。
至今为止，他身边所有助理都是男性。
每一次参加大小宴会都会将母亲带在身边，一些不得已的应酬，也都是在男助理出席。
没有给外面的女人一点机会。
而萧默言需要的父爱，他也会给。
只要萧默言有找过他，他就会满足萧默言提的一切要求。
可是他自己，还没有跟这个家庭要过什么东西。
萧默言从来没有给过父亲什么，包括物质上的礼物，包括精神上的关爱……
等他现在清醒过来时，父亲已经人至中年，似乎比别的男人要老的快。
给他一种尽孝已经太晚了的匆促感。
“总而言之……”
萧文敬为自己的发言作出总结，“只要你妈愿意离，我是会想离的。我可以只拿走够我生活的一部分，剩余的部分全都给你们娘俩。对了……”
看着萧默言，萧文敬又想起一件事，“我这段时间见了淑仪几面，每次都想跟她谈谈你们两个孩子的事情。但是因为她找我有其他的事情要谈，所以都耽搁了。”
“我现在问你，你的知语是真心的吗？你是真的爱她，才想要娶她？”
虽然话题也转得突兀，但也确实是萧默言最需要谈及的方面。
萧默言声音也急了几分，“是。我爱她，我想娶她，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事实上，就算你跟我妈都不同意，就算你把户口本藏起来，我也已经准备……带她去国外领证。”
“什么事情我都能听你们的，唯独婚姻大事，我要听我自己的。”
“我拥有的已经很多了，我不需要商业联姻，给我带来财富，我自己就可以创造财富。所以，关于爱情，我只想要最纯粹的。”
萧默言这番话，甚至都没有在沈知语面前说过。
其实在爱情里，他一直是个胆小鬼。
他敏感多疑，时常试探。
他希望沈知语能爱他更多，所以即使爱得更深的人是他自己，也不会把这份爱宣之于口。
他希望听到的是……沈知语每天每天都对他说爱他，喜欢他。
而他自己，却怎么也说不出爱她，喜欢她之类的话。
或许只有在她不知道的背后，当着别人的面……
像是现在，对着父亲的面，他才敢说出这羞耻的话。
“挺好。”
萧文敬淡淡点了点头，眼神失去焦距，“我年轻时，也这样义无反顾的爱过一个人。什么都不管，可以背弃全世界，只一心想选择那个人。”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始终都得不到那个人的心。最后，也只能是放手，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比我幸运多了。你跟你爱的人……是互相喜欢的。”
萧文敬在这一刻也终于松口了，“我一直受制于你妈，不能明着支持你跟知语。其实，你们俩能结婚的话，我会高兴。”
“等我把户口本补办回来，跟你妈离了婚，就把户口本交给你，你跟沈知语去登记结婚吧。”
这声承认，让萧默言瞳孔地震，欣喜若狂。
好一分钟，他都不敢相信，他成功了。
“你说的，是真的？”萧默言向他确认。
想到上次萧文敬的为难，他又问：“可你上次不是还说，你有把柄在妈的手上？把柄没了？”
“把柄依然还在。”
萧文敬坦白，“不过你妈竟然愿意离婚，就说明她愿意放过我了。等我离了婚，找个好地方躲起来养老，就再也不见你妈了。”
“至于那把柄……等你把沈知语娶了，你帮我扫尾吧。”
萧默言不是很懂，“什么意思？”
萧文敬心想的是……
他杀死丁晨曦这个秘密，与其从杨雪口中爆给沈淑仪知道，不如他自己说出来。
等他离完婚，他就去找沈淑仪说这件事。
然后，等萧默言娶了沈知语，他们两家就是亲家了。
脱离杨雪那个令人心梗的女人，萧文敬觉得自己还能再多活几年。
萧默言跟沈知语多多替他在淑仪面前美言，应该也能得到她的原谅。
所以……
接下来，就一步步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