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梨收黎衡送的这份大礼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孟桥登记造册,这就成了她的私人财产,且是一大笔很可观的财产。
姜映梨所住的小院没有很保险的库房,故而在温袖的建议下,她去钱庄租了个库房保存服务,其实也是类似于现代银行的保险柜。
只需要每年缴纳相应的保管费用即可。
而一旦出现变故,拿着对牌就能跟钱庄要求对应数额的赔偿。
当然这都是官府管理下的钱庄,归属于朝廷管辖。
自然也是有私人钱庄开设这种服务,但除非是相互间信任有加的,普通商户百姓更愿意存于朝廷,当然也有些延绵百年,信誉良好的私人钱庄也会得到信任。
姜映梨知道时,还颇有些惊诧。
可回头想想那位元后,这些惊讶和疑虑顿时也消散了。
立朝不但需要军事力量和农桑,随之而来的经济也很是重要,那位前辈真的很是厉害呢!
姜映梨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位前辈的能耐。
她只选择存了些不想动的珠宝,手里还拿着八百多两银票,接下来盈泰堂的资金就不需要担心了。
她在等候陈家药商送药材来时,沈隽意等人总算是进到了黑山的三不管区域。
此时,黑山寨也很是热闹。
黑山寨是三城交界之地,山脉迭起,延绵数里,山上物产富饶,巍峨险峻,更是有黑山河经过,山清水秀,算是个顶顶好的地方。
而黑山寨之所以能盘桓多年,不曾被朝廷一锅端了,一来是从前朝对外有敌寇,对内则是跟世家周旋,内忧外患,自是无暇去关注这些黑山贼。
二来嘛,也是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黑山寨只有一条路通往山寨,又占据天险,易守难攻。
久而久之,黑山贼们日渐壮大,自然就更加难以遏制,成了如今的祸患,叫人闻贼色变。
官府屯兵护送学子刚刚入界,就有斥候立刻送了消息进寨子。
现在山寨里甚是沸腾,人人各有心思。
山寨有三位当家,周羡年级最小,却也排到了第三,此刻他坐在下首右侧,对面则是坐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横过整个面部,想来当初几乎能将他劈成两半。
而他旁边则坐着个年过三旬,面留青须的青巾挽发的书生。
这是二当家江魁,他嗓门子响亮,拍着椅把啪啪作响。
“大哥,照我说,咱们就别等了。趁着今儿个天好,咱们喊着兄弟们扛着刀就去将那些白斩鸡书生都给抓来。”
“不说旁的,就是他们带着的那些牛马,都是叫人眼馋的。而且,里面肯定有不少有钱家子弟,届时让他们家中人拿钱来赎,又能再得一笔。”
“至于那些没用的,留不住就杀了埋了就是。”
这是老二一贯提倡的做法。
周羡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二哥,你当那些屯兵都是吃素的吗?听说这次足足有两屯兵护送……”
江魁丝毫不惧,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官府就养了群软脚虾,哪里抵得住我们兄弟两刀!”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打量着周羡,咧嘴笑道:“我说,该不会是老三你怕了吧?”
“也是,你这次可是在那些官兵手里吃了大亏,差点儿连人都回不来了。”
“就是跟着你的几个兄弟都给折进去了。”
“想来你这是连胆都给吓破了!没事,这回交给哥哥,定将那些官兵杀得屁滚尿流,给你一雪前耻。”
他拍得胸脯做着保证。
周羡如何听不出他的讥讽。
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献计救了从前那位二当家,虽然最后对方也没熬过来,却是跟大当家提议让他上位。
当然不是仅仅因为救命之恩,还是赏识周羡的胆大心细,能力卓绝。
只是他本来要继承的是二当家的位置,可他年岁小,最后就成了三当家。
而这就戳了江魁不舒服的点。
江魁虽然鲁莽脑子不聪明,但有一身蛮力,这些年也屡有立功,当初能从三当家的位置上升到二当家,来自于周羡的礼让,这件事就让他颇为不高兴了。
他讲究的是刀上见功夫,自是看不得周羡这副小白脸模样,可偏生他的几次三番的挑衅,周羡都不软不硬的顶回来。
而且,一旦上升到武斗,大哥又总是阻拦,久而久之,他就愈发看周羡不顺眼,甚至觉得大哥是偏袒。
所以,每每扎堆,他就少不得要压周羡一头。
上首坐着的大当家是位落拓的中年人,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眉心是拱起的纹路。
可饶是如此,他看起来依旧气势非凡,英朗过人。
见到江魁又闹起来,他不由叹了口气,出声制止道:“二弟,住口。”
“阿羡痛失手下心腹,又大病刚愈,你身为兄长,合该关心才是,缘何还咄咄逼人!传出去了,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也亏得阿羡懂事,不与你计较。不然,若让人看见你们起争执,定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江魁闻言,抿了抿唇,甚是不高兴地别开脸。
“我这不是去给他出气吗?”
周羡扯了扯唇角,翻了个白眼,“那我还得谢谢二哥了。”
“不过,二哥的好意,我也心领了。虽然这些屯兵的确不多,也不会给咱们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他抬起眼,“那些学子前往幽州赴考。”
“他们可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那又如何?还不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江魁不以为然。
周羡见他还没明白,忍了忍气,看向他旁边坐着的书生,“想必这件事的严重性,邹先生也晓得吧?”
邹先生是江魁当初绑回来的军师,后来得寨子里上下礼遇,加上屡考不中,郁郁不得志,最后就留了下来。
现在,他抬手摸了摸胡子,叹息道:“三当家是不欲跟朝廷撕破脸啊!三当家在柳城受此大辱,而今却能抛却个人恩怨,冷静思考,实是难得啊!”
他这句话是真心夸赞的。
这次柳城的学子都前往了幽州,那当初那位射伤三当家的人也定在其列了。
他却能丝毫不提报复,反而劝诫起江魁来。
当真是为黑山寨着想!
周羡冷笑,“邹先生不必捧我。黑山寨有多少人您是知道的,难道我还要为了一时之气,置寨子不顾不成?”
“至于报仇,我今后自是有办法,倒不必难为寨中兄弟为我填命。”
邹先生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此次柳城屯兵护送学子为其一,其二恐怕是想打探黑山寨的地形。”
“三当家从柳城归来,想来应该知道柳城对黑山寨的忌惮和看法。”
周羡瞪着他:“邹先生是提议攻击这些学子?”
“你怎么就知道,这些学子不是朝廷抛出来的饵,届时我们动了手,那天下读书人口诛笔伐,黑山贼这个称号就彻底拿不掉了。”
“我们所有人都得付出代价。”
江魁冷笑,“难道你还想接受朝廷招安不成?既成了贼,那终身就是贼。”
说着,他看向上首的大当家,“大哥,我早就说过,这瘪三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都不知道杀了繁几,现在倒是好,还想起吃官粮了!”
“我没有!”周羡见他曲解自己的意思,甚是愤怒。
他说的是一旦真的定性,那朝廷定是要以全剿的方式灭了黑山寨上下几千口。
他们这些人手里沾了些,自是死有余辜,可山寨里还有很多老幼妇孺,她们可从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儿!
难道就也让她们陪葬吗?
江魁懒得搭理他,而是质问大当家。
“大哥,你莫非也是这样想的?”
大当家沉默地打量着几人,半晌,他抬手摁着额角,“这件事容我想想。”
“大哥,机会稍纵即逝啊!”江魁急忙道,“等过了今夜,他们定就要走出咱们地界了!届时,就要追悔莫及了!”
周羡:“……为你要丢的性命追悔莫及吗?”
江魁一听,恼得站起,狠狠瞪他,“你莫要惹我!”
“呵——”
周羡的话还没出口,大当家咳嗽一声,制止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江魁干脆道:“大哥,你让我率领弟兄们下山,我定将他们杀得哭爹喊娘,也张扬下咱们黑山的威风!”
这回大当家出声了:“老二,咱们虽是贼,却也不是弑杀之人。且自古匪不与官斗,阿羡说得有道理。”
“若是我们贸然动了这些学子,届时朝廷必然派官兵剿匪。我们这些人死有余辜,可咱们身后这些父老乡亲呢?”
“有时候杀戮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有时候偶尔的忍让,并非是屈辱的。这点,你还需得跟阿羡学学!”
“大哥——”江魁恼了。
大当家继续道:“就算官府真有心收集地形,咱们这地方占据天利,易守难攻,寨中屯粮充足,撑个年都不成问题。”
“何必在此时去撩这虎须呐!好了,你们先下去,拘着些兄弟们,这阵子都安分些。我往幽州去封信问问详情!”
江魁:“大哥!”
“出去!”
大当家稍微大了些。
他虽看着病弱了些,可江魁也不敢忤逆他,只能愤愤不平地跺脚离开。
邹先生在大当家开口后就显得很安静,此时也拱手退了出去。
待得人离开,大当家就掩住嘴,止不住地咳嗽。
周羡担心地上前来给他拍背顺气,“大哥,您这病还是得好生看看调理。”
说到这,他脑海里就突兀地浮起了姜映梨的脸,“柳城就有个不错的,回头我就去请来。”
“你是想替我请大夫,还是想去见见人,一雪耻辱呢?”大当家道。
周羡一愣。
大当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攥紧了帕子,抬眼觑他。
“你年岁也不小了,合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周羡一脸懵逼:“什么事?”
大当家恨铁不成钢的看他,“当然是你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了。我听说前头人家欺负她,你还替她出过头。”
“她是个良家子,虽然性子有些急躁,但咱们沾了个匪字,难怪人家不愿意,且多忍让着总是没错的。”
“你若是喜欢,趁着我人还在,赶紧把事情办了。”
“大哥,你说什么丧气话……”周羡一边反驳,一边颇感无语。“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就李芳菲那样儿的,打死他都不可能中意的啊!
“我眼睛没那么不好!”
“那你为何把她带回寨子?”大当家问道。
“……就是顺手。”周羡挠了挠头。
“那你喜欢谁?”大当家见他窘然,笑道,“你这次回来,总是躺在枝头望天,那神色……我年轻时也经历过。”
“你是心中有了人吧!”
“虽然我们不是良家子,但也不必过多妄自菲薄,若是真的喜欢,且去跟人大胆说出来。若是对方也有意,就好生成亲,过过好日子!”
周羡:“……咱们刀口舔血,成日里提着脑袋在裤腰带,何必成家叫家人提心吊胆呢!这从前不都是您说的吗?怎么如今对我却讲这样的话?”
大当家眼神变得温柔,“你自是不同的。”
他是没有明日的人。
但周羡不是。
他就像是初升的太阳,旭烈灿灿,滚烫而充满希望。
还没等周羡说话,他摆了摆手,“你且出去吧!我还有事。”
周羡知道他是给幽州的人写信,便也没多加打扰。
黑山贼能盘桓许久,被官府漠视,当然是因着背后有着其他强大势力的支持。
只是,大当家从来都不讲。
周羡自也不会去探究,恭敬地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他走出来时,迎面就看到李芳菲跑了过来,见到他,她先是瑟缩了下脖子,随后又停止了腰杆,鼓起勇气走上前来。
“三当家……我,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哦,可我不想回答。”周羡越过她往前走。
想到大哥竟还想凑合他跟这人,他心里就有些不大舒服,只想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