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崖迟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救人不是为了人情利益,而只是简单工作职责。
闻言,他神色有些复杂,悠悠然叹了口气。
“你倒是豁达。”
顿了顿,他又笑开,“不过也是,一个侯爷的命可是金贵得很,你不是说费了很珍贵的药嘛,那他更该狠狠出口血才是,不然岂非丢了人。”
“我啊,定然给你好生盯着的!保管叫你满意!”
姜映梨笑眯眯一拱手:“那……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凌崖迟挥了挥手,望着她,“以后有事,尽管来寻我就是。在阿曜考试结束前,我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姜映梨笑了笑,只当没听到,转而提起另外一茬事。
“说来,我还真有件事想与您说。”
“你说。”
“前些日子,平阳公夫人送了不少金银财帛过来,阿隽拒了,就送到了村里村长家。”
“村长心中忐忑惶恐,就全送到家中来了。但阿隽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也明白平阳公夫人的心思,可如今既没认亲,那更就断然没有收受东西的道理。”
“所以,这东西我想来想去,既是平阳公府的东西,就合该送还给平阳公府,但而今平阳公夫人离开了,我们总不能追去京都,就只能送到您这了。如何?”
姜映梨解释了一通,其实中心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跟平阳公府割裂开。
夫妻一体,这何尝不是沈隽意的态度呢!
闻言,凌崖迟忍不住又暗暗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可要我派人同你一道去?”
“也成。”姜映梨想着那些东西也不便宜,若是有人提前接手送来,自是更避免了危险和麻烦。
凌崖迟就安排了亲随跟着姜映梨回村,搬运那些东西。
望着姜映梨潇洒离开的背影,他摇了摇头。
从前还觉得大嫂识大体,将整个平阳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现在依然如是。
甚至觉得她是太识大体了,竟然能做出这种牺牲。
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大嫂太过了,毕竟不管如何,那都是自己的孩子,是自己的血脉,如何能为了简单的利益就这样舍了呢!
虽然这是暂时的。
可落在孩子眼中,这就是有了取舍。
既是被舍了,这心中难免就埋了刺,如何还肯接受她送来的东西。
以沈隽意而今尴尬的身份,接了就显得眼皮子浅薄,可若是不接,又是一顶不孝的帽子,真真是怎么都是两难的境遇。
而大嫂却偏生还要给孩子添加些苦难。
何必呢?
更何况,他也是跟沈隽意接触过,他是个疏离有礼的孩子,本就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心思通透得很,在他这种读书人跟前耍这些手段,就显得扎眼又扎心了。
至于凌崖迟,他当时之所以会想着过继沈隽意为子嗣。
一来的确是因为不想凌家血脉外流。
二来也是因着他惜才。
三来则是心疼这个侄子。
他呼了口气,大嫂兴许是当家做主太久,有时候就不曾考虑过这些弯弯绕绕,她以为身居高位,又占了母亲身份之便,就能以此来掌控沈隽意,却不知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不,兴许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可能不在乎吧!
想到此,凌崖迟更倍感头疼。
还得给收拾这烂摊子!
明明他最不喜欢做这样麻烦的事情!
旋即,他又想起自家小哥黎衡那边。
哦,那更该去催催那头,沈隽意离了家,这边孤媳寡母的,现在又将平阳公夫人的私产送回来了,没听姜映梨说手头上凑紧嘛,那就得给侄媳妇好好解决问题。
这般想着,他就去打算好好盯着黎衡的谢礼。
而此时被惦记着的黎衡,正跟姜青柚坐在酒楼的雅间里饮茶。
姜青柚泡了上好的江淮乳香龙井,再配上甜而不腻的乳酪酥和雪白的龙须糖,送到黎衡跟前。
“侯爷,您喝茶。这是前儿个我偶然从来柳城的商贩手里收到的乳香龙井,据说是新年新出的茶叶,您且尝尝,可有被人骗了去!”
“乳香龙井?”黎衡微微扬眉,抬手接过。“今年江淮有了水灾,听说茶叶产量都降低了,难为你还能买到,有心了。”
乳香龙井顾名思义是带着少女乳香的龙井,是未出阁的云英女采摘茶叶时,将采摘到的茶叶尖放入肚兜里兜着,以体香浸润着茶叶。
于是这茶叶就浸染了少女的乳香,以此得名。
前些年在文人骚客的吹捧下,很是红火了一段时间,现在基本只在爱好风流的官员间流转,民间也都是富奢之家才有。
而姜青柚说句偶然,怕是费了不少心力。
“恍惚间似乎是有些不一样的香气。”黎衡品了一口,笑道:“好茶。”
姜青柚见他唇间笑容,不由松了口气,不枉费她大废了一番心力和财物。
只要能哄他开心些就行。
想到此,她抬手擦了擦微红的眼角,蓦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侯爷,是我骗了您,您要是想治我的罪,阿柚绝无半点怨言的。”
黎衡见她这副模样,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且起来。你救了我,又有何罪过?”
虽然刚才在姜映梨跟前,他是力挺姜青柚的,但那并不代表他能接受被两个农女耍得团团转。
只是,他也是一言九鼎的男子汉,既是给了出去的东西,他自是不会收回来。
但现在被姜映梨压着要再给一波财物出去,主动给和被动,到底心情是不同的。
可以说,姜映梨这一番话,到底还是叫黎衡的心里起了刺。
而姜青柚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才捡了这要紧时候,赶紧想将事情给掰扯清楚,以免惹了黎衡的厌恶。
她一看黎衡这架势,就明白他心里是有了怨,不然换成以往,他定是将自己扶起来的,而不是这般漠然。
她红着眼眶道,“侯爷,当日的确是阿梨与我同时在山上发现您的。当时我看您唇发紫,再看到周围到处都是毒蛇出没,就知道您是中毒了。村里人也常常告诫我们莫要入太深山,以免被毒蛇所咬。”
“但我们又不会医术,我人矮脚程又快,就让阿梨帮忙看着您,莫要再叫大虫叼走,就先下山找人抬您,以及叫家里人去请大夫。”
“没成想,我带着人回来时,阿梨早不见踪影了,好在您没事。就让家里人先把您抬回来看大夫了。”
“我是真不知道她给您用了什么药,因为她在此之前是真的不会医术的,至少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您往村里打听打听就明白她的名声。”
这件事姜青柚除却说是同时发现人,以及她是刻意根据前世听来的事来捡人的以外,她是真的半点没说谎的。
当然后来黎衡的咬伤被大夫说没有毒,再看伤口的确是被处理过,她当时就知道自己应当是又捡了个大漏。
有人还是赶在她前头,直到后来听到沈家那边传来动静,才知道自己又来迟了一步。
姜映梨依旧救了黎衡。
可好在是,后来姜映梨没再纠结这茬,但她依旧胆战心惊,成日里隔离着两人。
却不曾想,千防万防,竟是今日被揭破了。
她心中恨急了姜映梨,恼她打破自己的计划,现在却不得不绞尽脑汁试图补救。
她哭道,“那时阿梨已嫁入沈家,又恼怒我与莫敛舟定亲,心中恼恨我们背叛她。当时还吵了一架,故而在山上摘野菜也是吵闹的,我以为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也会帮您的……”
“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中途离开,想来还是跟我生气。”
“所以,后来救了您,事情繁杂,我,我也没来得及说。毕竟是姐妹间的吵嘴,我,我也没脸到您跟前来提……”
闻言,黎衡的脸色略略有些好转。
“家丑不外扬,也是难为你了。”
见黎衡态度松软了些,姜青柚再接再厉,“叫您见笑了。后来听说沈家银钱上不凑手,我家中还给她送过银子,可阿梨依旧对我们颇有敌意。”
说到这,她眼眸一转,小声道,“想来是她在沈家也过得不大愉快导致的,哎……”
“这话如何说?”黎衡听到跟沈隽意有关,精神抖擞,“我那……师弟如何一表人才,性情文雅,还配不上她嘛?”
“您不知道沈隽意先前腿伤着了吗?那伤足足拖了大半年才好转,先前都险些以为他要成了瘸子。”
“怎么回事?”黎衡皱眉,“难道是姜映梨伤的?那婆娘如此狠毒?”
如果真是如此,那以后他那可怜的侄儿还如何过日子?
姜青柚说道,“说是,也不是。那伤是姜映梨的弟弟,姜青檀伤的。阿檀就是我家三婶的儿子,但他跟阿梨的关系最好,最是听她的话。”
“先前就是因为姜映梨看不惯沈隽意是我未婚夫,就让阿檀将人的腿给打折了。”
黎衡:“——?”
“就因为这点理由?读书人最要不得就是残缺,一旦有点损伤,寒窗十年都白费了。这姜青檀也是个棒槌狠人,他姐让他去打人就去打,杀人难道也杀?”
姜青柚也觉得姜青檀对姜映梨太好了,对比起对自己的态度,他可不是对姜映梨事事听从,几乎都没啥主见,万事维护。
对比起来,她亲哥哥对她就是权衡利弊,各种想占便宜。
想到此,她心里就寒凉。
“所以,她嫁过去,沈大娘心里有怨,先前都想将她赶出去。她恼怒这婚事糟糕,又埋怨上我,又看敛舟不愿意重续鸳梦,就,就愈发……”
她欲言又止,意思却全然在其中。
黎衡听着,一言难尽。
“这是她咎由自取吧!那她为何当初还要抢婚?”
“兴许……”姜青柚斟酌着言辞,“是为了气我,赢我。”
“哈?”黎衡愕然,他是完全闹不懂女人脑回路的。
“不对,她看着不像是那种人啊……”他捏着下巴,皱眉,“她刚才牙尖嘴利,可不像是脑子不清醒的。”
姜青柚见他狐疑的望来,就知他是怀疑自己的胡言乱语。
但她早有准备,“其实不只是您,就是我也怀疑我是否认识她了。”
“先前阿梨完全不是这副模样的,现在她不但口齿伶俐,还医术高明,可在之前,她是大字都不识的。”
“这件事,凌小姐也知道的。”
她说的先前自己污蔑姜映梨偷了凌降曜绝世孤本的事,当时这事是姜映梨亲口承认不认字的,才得以逃过一劫的。
“可如今,她却像是换了个人。别说是您我,就是村里其他人都对她的转变感到奇怪,不过是现在沈隽意有了才名,她又是秀才夫人了,大家都不敢多言怪诞。”
闻言,黎衡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被鬼怪俯身了?”
这种事情他就曾古籍野史的记载上看过。
有些偏僻村落的人突然醒来后,记忆全失,不识枕边人,甚至还性情大变,做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行为。
就好似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骤然就武神附体,能撂倒强过其数倍的人。
“这个,我,我也不敢妄言。”姜青柚没有直接下判断,以免让黎衡察觉自己的意图。
她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我曾听人提过柳城附近的一桩旧事。”
“曾经有位商户家的小姐,醒来后行为怪诞。她不但女扮男装去学男子上学堂读书,还大谈男尊女配是荒谬的,言男女平等方是正论,与夫子争吵,与男子不避交往。”
“后来被赶出书院后,她又去青楼瓦舍卖淫词艳曲,家中不堪她扰乱名声,就将人抓了回来。”
“听说她亲娘一再逼问女儿下落,那怪诞死活不肯言,后来熬不住才说自己附身时,那家女儿就已落水身亡。”
“而她是从异世来的孤魂,偶然附在其上复活,又受不了此间的束缚,想学前辈元后大干一场事业,没成想大家竟这般迂腐。”
“最后,那家请了寺庙的知名大僧来镇压,将说着污言秽语的她焚烧,以驱邪祟,才换来那家小姐的来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