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先帝在位时,三位太医便在御前侍奉,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可谓是着手成春。

三位都解决不了的病症,更遑论其余太医,徐文德拧了眉头,沉声道:“陛下宽德,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虎,好生回答便是。你们三人也是太医院的老人,怎行事如此鲁莽。”

昭成帝的半张脸被惶惶烛火映照,点漆般的眸子中,似有骇浪翻涌,他玩弄着指上的鹿骨扳指,淡淡道:“三位太医可是没了舌头?徐公公,你上去瞧瞧。”

三位低着头的太医身躯一震,后背惊出一层冷汗,支支吾吾道:“臣等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只是公主的脉象复杂,臣等从未诊过如此症状,暂且还摸不着头脑。臣等还需问过指挥使,公主先前经历了何事,才可进一步推断。”

昭成帝问:“陈晔呢?”

守在殿外一身血气的陈晔闻召入殿,他步伐沉稳,绣春刀的弧度贴合腰侧,走至屋内,拱手作揖道:“陛下。”

昭成帝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便收了回来,语带愠怒,“在徐州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你如此狼狈!”

“陛下息怒,是微臣无能,只是微臣有一事要禀,在徐州突袭微臣部下的那拨人,与当地衙署有私,臣已将那些人缉来京城,正押入诏狱拷问。还有……”

陈晔顿了顿,在昭成帝不耐的眼神下,继续道:“臣将抚养公主长大的两位村民也带来了京城,听候陛下发落。他们待公主极为苛刻,微臣找到公主时,公主已被他们卖为人妇,夫郎有痴,公主抗婚,他们便给公主灌了迷神汤,公主如此境况,与那迷神汤也有关联。”

“什么?!”

昭成帝暴怒,绣着龙蟒的长袖掀翻烛台,浓浓火舌席卷墙根,从旁伺候的宫人连忙扑上前去灭火。

昭成帝眉心泛着戾气,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哪来的乡野贱民,竟敢如此对待朕的女儿!给朕处死,处死!”

他往床榻靠近几步,欲要掀帘察看榻上之人,却又突生了退却之意,手缩了回去,喃喃道,“是朕的错,是朕弄丢了永乐,让她受委屈,惠娘要怨我了……”

昭成帝眸底情绪混沌,自言自语不断,徐文德便知他的癫狂症又要犯了,“陛下!公主已经寻回,当下之际,最要紧的是救回公主性命,您要冷静啊陛下!”

闻言,昭成帝的神色恢复了一丝清明,自言自语道:“对,朕已经失去了惠娘,朕不能再失去朕和惠娘的女儿。”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昭成帝面上重现帝王威严,“留着那几个贱民的性命,朕会好好‘招待’他们。这之后还发生了何事,为何永乐生命垂危,几位太医都诊不出脉象。”

陈晔低下头,“此事,需由太子向陛下禀明。”

“太子?”昭成帝这才发现,殿内殿外都未见楚南瑾的身影,蹙额道,“太子在何处?”

“太子人在诏狱。”

……

诏狱建于皇城地基之下,终日阴气森森,暗无天日。

上任指挥使秦爻任职时,手段铁血,不知抓了多少奸党佞臣,鲜血浸红大理石板,哀嚎连天。

陈晔任职后,虽仍采用诏狱的严刑酷具,手段较之秦爻却算得上温和。

一行人走进诏狱深处,徐文德不禁说了句,“从前秦指挥任职时,咱家每次来这处,都要被嚎叫声刺聋耳朵,现今倒是清净多了。”

陈晔低声道:“秦大人除尽佞党,如今朝廷上下和睦,自是无人可擒,诏狱清净。”

徐文德轻叹一声,想起太子之事,心又紧提了上来。

听陈指挥使说,太子为护公主受了重伤,又自请罚入诏狱,伤口未愈又添新伤,也不知身子骨能否承受。

走到最深处,渐有灯火通照,铁栅包围之内,楚南瑾双手被镣铐禁锢,浑身几乎浸泡在血水中,身旁站着两个手持刑具的小吏,正在对他动刑。

徐文德一甩拂尘,忙上前遏止,“住手!这可是太子殿下,下手没轻没重,你们不要命了?!”

小吏有苦说不出,楚南瑾强撑着替他们解释,“是孤让他们动手的,徐公公不必为难他们。”

小吏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太子,徐文德跺跺脚,心痛道:“殿下好端端地为何要折腾自己,即便圣上降责,手下人也不敢使多大力气,殿下这又是何苦呢!”

禁锢双手的镣铐被陈烨解开,楚南瑾稳住身形,闭了闭眼,温然一笑,“是我没护住念兰,她受的苦不比我少。”

徐文德沉痛地挪开视线,命人寻了件干净衣裳,备了辆车舆,和陈晔一同搀扶遍体鳞伤的太子,“陛下传召,还请太子殿下拾掇一番,随去面圣吧。”

一炷香后,车舆抵达玉和殿。

楚南瑾唇色苍白,却仍如风中雪竹般屹立不倒,筒靴重重踩在积雪上,目光平静地走入内殿。

身形单薄,却风骨卓卓。

昭成帝侧卧紫檀榻,食指不耐地叩着榉木案,眉眼间尽是戾气。

陈晔和徐文德止步于案前,欲言又止,楚南瑾低声道了句“无妨”,便径直朝着昭成帝走了过去。

楚南瑾在昭狱待了半个时辰,小吏不敢用刑,他便自己动手,身上是实打实的伤痕,白皙的玉面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苍白得吓人,昭成帝瞅见他的伤势,怒气消了大半。

“陈晔说,你自觉有过,便自请入诏狱受罚,你可是犯了何错?”

楚南瑾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枕于额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臣无能,非但未救永乐公主于危难之间,还让歹人误伤,中了其淬炼的毒药,遭致公主为臣划臂取血,引毒上身。公主昏迷不醒,生死攸关,臣亦难独善其身。”

话落,一枚象牙镇纸破风而过,在楚南瑾的额前险险擦过一道血痕,割落鬓角边发。

“陛下!”徐文德惊呼出口。

昭成帝冷冷说道,“你倒是聪明,要是让朕降罪,可不是在诏狱剥掉一层皮这么简单。让朕的女儿为你以命抵命,要是永乐有个三长两短,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楚南瑾身形岿然不动,语气平稳道:“臣千错万错,请陛下降罚。”

昭成帝冷冷一笑,“是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