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照进窗柩里,洒下一片光辉。商邵柔的心里却越来越清醒,她睡不着。
还有三天,便是元宵宴。早些时候,东宫已换上了一批新灯笼,殿内上下加了不少喜庆的装饰。
下午送来的晚膳里,也多加了一道汤圆。汤圆里加了银币,寓意新年发财。姑娘太监们面对这位新到的掌侍宫女,倒也算是热烈欢迎。
大家都洋溢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中,无人能想到三天后,东宫将迎来最大的悲剧。
她越想,心中越忐忑不安。
在辗转反侧了无数次之后,商邵柔终于放弃入睡的尝试,批起外衣往外面去,打算去看看春儿。
春儿的伤势,比想象中的要重,因为骆闻的箭矢上,涂了一种令伤口难以愈合的药。
可东宫,不知为何刚好用尽了这种解药,骆闻急得往太医院跑了几趟。
得到的结果却是,太医院也没有,需要现场调配。
商邵柔中午时,已经为了这件事和骆闻吵了一架,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张公公劝了好久,才将两个人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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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邵柔走出房门,看到靠近另一处偏殿的檐廊拐角,有几团人影围簇在一起。
“听说了吗?那里面那一位,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商邵柔隐匿在灯火的阴面,看那个小宫女往自己的寝居指了指。
“怎么了?”另一名宫女顿时来了兴趣。
“你知道,玉芝怎么莫名去了西苑?还不是因为这位耍了不少的手段。”
“她早些时候,就在殿下必经之地蹲守着日日献殷勤。那会儿,她才刚了死了姐姐,便利用殿下的同情心接近殿下。”
“后来,又跟殿下日日单独待在一起,引得殿下魂不守舍。”
“你这么说,我倒是听西苑的姐妹们说过,殿下去找她时,还会遣散所有的下人,谁知道她们在里面做些什么?”
“不仅如此。”一宫娥提高了些音量,吊足了众人的好奇心之后,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黑暗中她们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令商邵柔扶额无奈,只听一个极具有煽动性的声音幽幽地传进商邵柔的鼓膜。
“听说前几日,殿下抱她回了寝殿,你猜为什么?那女人不知检点,不知在哪里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殿下,一晚上都跟她待在一起?他们岂不是…”
众宫娥说到此处脸色剧变,讳莫如深,对商邵柔瞬间露出一脸唾弃。
商邵柔本来不想理这些女人,只是有一个宫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动了动嘴唇。
“不仅是她,她不是还带了一个人来吗?那宫女好像叫什么‘春儿’,她也不简单。”
“那个柔儿勾搭殿下,她就勾搭骆统领。方才用晚膳的时候,我也在东侧偏殿里,你猜我看到什么?”
那小宫女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叫了出来,“她竟然让骆统领喂她喝药,两人靠得那叫一个近呐,我只看了瞟了两下,便羞得没眼看了。”
“还有这种事啊?”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人都这么不要脸,我都替她们害臊。”
众人纷纷摇头,状似听到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不得了事一样,眼眸里却满是说人坏话后,那种得到了呼应的满足感。
“谁?”一宫娥眼尖,听到了后面充满怒意的脚步声。
“柔...柔儿姐姐。”
众宫娥慌忙转身,脸上僵住,她不会听到了吧。
商邵柔冷淡的目光从她们每一个人身上细细地扫过,所到之处引起宫女的阵阵颤栗。
“宫中妄议,聚众传谣,按照东宫规矩,应当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商邵柔点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小丫头,呵斥道:“你说。”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姑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商邵柔却没理会他们的求饶,冷冷地道:“按照规矩,你们该被送去内务府。被各宫遣送到内务府的奴才,将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可知晓?”
众人瑟瑟发抖,她们都清楚。被中途送进去的奴才,先要被毒打一顿,到了出宫年龄后,也不允许放行,会根据在内务府的表现酌情加三年以上不等的工期。
她们之前也听说过,有人甚至因为这个,一辈子出不了宫,老死后直接被人拿铺盖一卷,不知丢到哪里就埋了。
“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她们哭声渐起,虽然掌侍宫女还没有如此权限,一句话就将她们送进内务府。
可是,饶是她们眼红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她在殿下面前吹吹枕边风,她们的一生可能就要被毁了,谁敢冒这个险,只能求饶了。
商邵柔亦知这个道理,所以狐假虎威了一回。“我念你们是初犯,所以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有下次...”
商邵柔不必多说,那些人已经喜极而泣,仿佛劫后余生了。
“不过,惩罚还是要有的。”众宫娥一愣,又惴惴不安起来。
“在院子里罚站一夜,若有人敢擅自走动,明日我便让那人把刚才的话,到殿下面前重说一遍。”
“是是是。”众宫娥心生后怕,再不敢动弹半分。在殿下面前重复刚才的那些话...她们想了想,还不如直接让她们去内务府。
惩罚了人,商邵柔心中的怒气也丝毫没减下几分,只是她担心春儿的状况,这么晚了,侍奉她的人是否细心?
她想着,转过身去,加快了去东侧偏殿的步伐。
“春儿?”她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室内乌漆嘛黑,无人回应。商邵柔有些狐疑,这是睡下了?可就算是睡下了,她情况凶险,也应该有人在旁照料啊。
她正欲敲门,突闻后面传来些花盆破碎的声音,她一脸警惕地回头,小心翼翼地向前了几步,花圃里却空无一人。
“柔儿,是你吗?”
商邵柔心里怪怪的,听到春儿有些虚弱的声音,当即收回思绪往回走。
商邵柔想点灯,却被春儿制止了。“柔儿,我有些困,点灯我睡不着。”
“哦”,她摸索着来到了春儿的床边,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重物,重物发出“哐当”声响,商邵柔心中的疑虑更甚了。
“咳咳咳”,春儿突然咳起来,商邵柔赶紧过去,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由于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已经退下去不少。
“好像没那么烫了,春儿,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春儿摇了摇头,“可能只是太累了,白天伤口太疼我睡不着。”
商邵柔听此,替她掖了掖被角,“那你好好休息。”
突然,她似乎碰到了春儿的手指,一股猝不及防的凉意袭来,商邵柔当即愣在原地。
黑暗中,她感觉到被褥中的人全身紧绷,一双眼睛射出些危险的光芒来。
商邵柔使劲儿晃了晃头,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柔儿,怎么了?”春儿躺在床榻上,虚弱地出声问道。
“没…”她拂去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
翌日,大年十三。
李煜晨起的时候,商邵柔已经侍立在一旁,她捏住冠服双肩,等李煜伸手。
“衣袖。”李煜轻声提醒一句,她后知后觉。
转过一圈后,她拿起革带,往他的腰间套,因李煜身材高大,二人有明显的体型差,商邵柔将革带环住他的后腰时,两人的身体靠得十分近。
从李煜的角度看,他只能看到她简单发髻以及闻到她身上独有的一种清冽的香味儿。这种香味既不是熏香,也不是花香。
突然,李煜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温热是令商邵柔一滞,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商邵柔不由地抬起头,对上李煜晶亮的双眸。
他的眼神里有些担忧,“你怎么了,为何从一开始就魂不守舍,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商邵柔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她把革带的图纹翻到里面去了。
“奴婢该死,下次我会注意。”商邵柔低着头,有些懊恼,她本不该把个人思绪带到工作中来。
“到底发生何事?”李煜垂眸,灼热的目光迫使她直视他。商邵柔还是摇了摇头,“殿下,我自己能搞定。”
李煜便不再多说,商邵柔也不再分神,“殿下,您用过早膳后,还是照例去书房读书?”
多亏了商邵柔还有些小说阅读的基础,她才能够短时间内将李煜所有的信息都记个大概。
《梨花渡》中曾经写道:李煜克己禁欲,厌恶丝竹靡乐。在闭朝或者被禁足期间,依旧晨着朝服,夜颂经策,十年如一日。
可是这样的坚持与气节,却最终还是没有得到圣上的半点儿垂怜。
李煜点了点头,“嗯。昨晚,宫中已将将元宵宴上百官的名单及座次送至东宫,我需好好看看,其中是否有不妥之处。”
商邵柔想了想,望向李煜。往年李煜尚且还需要辅佐陛下朝政,想元宵宴这样的大型宫宴,他更是需要亲力亲为,严格把关。
如今他地位愈发不比往日,今年这事,陛下自然不会让他来管。可他依旧谨记身为太子的本分,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做着一切。
商邵柔心中感慨万千,她手底下的艺人要是有李煜这么自觉的话,她也不会天天忙得跟狗一样。
商邵柔在心里打定主意,“殿下,我不会让你一直默默无闻的。”
“什么?”李煜没听清,复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商邵柔心里已经有了些主意的,但是具体方案还没成形。她岔开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我能看看那份名单吗?”
“当然。”李煜回答得很爽快,二人出了寝殿,往书房的方向去。
拿到名单时,商邵柔呆呆地定在原地,嘴唇微张,一脸不可思议。名单上怎么会有他?